正文 薛丁格的你 — 3.2

矗立在石道尽头的,赫然是一座古老的神社。

林易恺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他不但获救了,而且他的救命恩人竟然就住在他一心想找到的神社里!

男人背着他进内室,林易恺趁机打量四周,这座神社的保存状况比他想像中的好上太多了,虽然看起来已经变成住宅用了,空剩神社的外壳,但是还是为此感到兴奋不已,他何其有幸,能看到这个连在地人都找不到的神社。

神社内部四处都是生活的痕迹,看起来和一般人的家没什麽两样,男人取来了水盆、毛巾和一些医疗用品,先用毛巾替他清掉身上的污泥,接着仔细地替他上药。

林易恺背上都是挫伤,男人不知道用了什麽药,刚涂上去的时候背上火辣一片,疼得他不断抽气,待药劲一过,只觉得清凉不已,一点也不痛了,原本紧蹙的眉头才松了开来。

「谢谢你,我还以为我会死在山上。」看着男人低头收拾着药品,耳边听着门外的穿林打叶声,林易恺一直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他问道:「我听说山上的人都已经迁居下去了,你怎麽还住在这里?」

男人从竹篓中拿出林易恺的後背包,丢到他身边,冷淡的答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明天一早我送你下山。」

除了替他疗伤,男人基本上不搭理他,林易恺渐渐觉得,男人救他可能就像在救路边的流浪狗一样,纯粹只是基於人道精神。

林易恺从包里摸出手机,发现手机快没电了,讯号一样是零,再看看时间,竟然都快五点了,幸好早上有跟外婆说要去乔铵家玩,否则外婆如果看他没去吃晚餐,肯定会发现他偷偷跑上山。

林易恺背上涂着药,一时也移动不了,只好闭上眼小寐一会儿,屋外不知道点上了什麽香,淡淡的香味围绕着屋子四周,薰得林易恺意识恍惚,待他再次醒来,门外已夜幕低垂,男人坐在他身边,正低头缝补着衣服,仔细一瞧,是林易恺刚刚扯破的上衣。

「我叫林易恺,你叫什麽名字?」他睡眼惺忪的闭了闭眼,适应一下屋内的光线。

林易恺刚睡醒的时候,看上去特别乖,浓浓的鼻音像是在撒娇一样,他偷偷擦掉嘴角的口水渍,活动活动酸麻的手臂,见男人不理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大哥,你叫什麽名字啊?」

男人被烦得不行,只得答道:「霍溪。」

「霍溪?哪个溪?西边的西,还是溪边的溪?」林易恺试着动动背膀,发现後背一点都不疼了,才慢慢地坐起身来。

霍溪不理他,把缝补好的衣服摺好放在一边,给林易恺递过了自己的衣服。

林易恺反手摸了摸後背,确定药都乾了,才小心穿上衣服,他动了动腿,虽然还是疼,却能走了,不禁赞叹道:「背已经不会痛了耶,你简直就是神医。」

霍溪受不了他老是喳喳呼呼的,便去端了饭过来,用饭堵住他的嘴,两人相对无语,霍溪不想说话,而林易恺则是沉迷於霍溪的厨艺中不可自拔,他三两下就扫光了盘中飧,砸砸嘴、意犹未尽地望着霍溪。

饭实在是太好吃了,比外婆煮的还好吃,但是林易恺固然厚脸皮,还是有自己的道德操守,他知道做人不能没有礼貌,虽然很想再要一些饭,但是贸然对救命恩人要求吃更多饭是很没有家教的行为,所以林易恺选择用最委婉的方式向霍溪眉目传情。

霍溪发现他看着自己,於是两人相顾无语,而後霍溪明白了他的意思,默默接过碗,又出去给他添了一大碗。

林易恺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而且一样三两下就扫了个精光,他满足不已,还忍不住的打了个饱嗝。

「我来洗碗吧。」做人不能白吃白喝,饭後帮忙洗洗碗、打打杂什麽的,林易恺还是很擅长的。

但霍溪没应话,自己把碗收去洗了。

林易恺感觉的出来他对自己的防备心很重,能不对话就不对话,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抗拒,不禁开始对霍溪产生好奇心。

他躺在蓆子上,看着屋顶悬挂的灯,又环顾了一圈,暗忖霍溪把房子整理得挺好,在这种炎热的夏夜,就算连电风扇都没有,但是室内的空气对流很好,外面风也大,住起来舒适得很。

其实从外观来看,这座神社算是小型的,总体室内空间不算很大,他现在所在的房间应该就是起居室兼卧室,起码也有十坪,一个人住也足够了。

或许是吃饱饭足了,加上身上的伤都受到了妥善的照顾,林易恺一时也忘了自己刚发生『山难』,而且差点就要孤单的长眠山中,他闭上眼感受风的流动,夜晚的山风凉凉的、徐徐的,强而不躁,还带了点淡淡的泥土气息,佐以清脆响亮的虫鸣,林易恺还以为自己在小木屋度假呢。

他左右反侧,怎麽想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就这样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神社,而且还打破山上没有居民的传言。

简直太幸运了。

林易恺一个人不断胡思乱想,久了不免有些害怕,外头风声不断,更别说是叫到让他心里发寒的鸟啼,一开始觉得惬意,长时间下来甭说放松了,反而让他神经紧绷到想冲出去问问,到底是哪只鸟这麽会叫?

他左想右想,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日本鬼片的男主角,说不定这间神社早就废弃了,霍溪也根本不存在,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霎时间,他脑中又闪过那句话。

『加莱』是从族语翻过来的,意思就是『鬼』。

一想到这里,林易恺立刻全身发毛,他仔细回想,自己滑下山崖的时候曾经一度意识模糊,甚至几乎失去意识,而霍溪正是在他回过神之後才出现的。

他越想越觉得其中有太多疑点,明明自己受伤当下痛得要死,凭什麽霍溪随便给他上个破膏药,伤口就立刻见好?

有没有可能,他早就死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左右死人是没有痛觉的。

林易恺几乎要崩溃,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细思极恐啊!

他紧紧摀住自己的嘴,无声的尖叫。

「你在干嘛?」

霍溪忽然出现在门外,无声无息的,忽然出现。

林易恺僵硬的转过头,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他说了一个很瞎的理由:「没、没事,我肚子痛。」

一听他肚子痛,霍溪立刻过来查看,他上下检查了一遍,淡淡的道:「你晚餐吃太多了。」

林易恺心里是又尴尬又害怕,尴尬的是他连死了都这麽能吃,害怕的是刚刚霍溪摸他的手竟然一点温度都没有!

看来他猜对了,霍溪根本就不是什麽天使,他是魔神仔。

林易恺怕得不敢说话,他没想到他才上山一次,竟然就被魔神仔绑架了,但是他怕归怕,更担心被霍溪看出来自己什麽都知道了,所以连霍溪想帮他换药,他都是以非常不明显的速度在退缩着。

霍溪才出去洗个碗回来,林易恺就像吃错药一样,神经兮兮的防备着他,这点霍溪当然看的出来,他原本不多在意,但是林易恺一直闪躲,搞得他很难帮他换药,於是他忍不住问道:「你躲什麽?」

林易恺一僵,连忙否认,这才老实下来让霍溪换药。

他在心里嘀咕,死了都死了,做什麽还做这些表面工夫?反正死人又不会痛。

才刚想到这里,下一秒霍溪就一把将他背上的纱布撕下一大片,林易恺顿时惨叫出声,眼角都痛出泪来了,他带着哭音,委屈地向霍溪埋怨道:「你干嘛不说一声就撕啦?」

霍溪熟练地换上新的膏药,觉得他的反应很奇怪,「我以为你知道换药本来就会痛。」

经他提醒,林易恺才惊觉自己竟然有痛觉,死人怎麽会有痛觉?

「我没死?」他回头惊道,「我没死?」

霍溪不懂他在惊讶什麽,难道他摔到头了,把刚刚自己把他从崖边救起来的事都忘了?

「所以你不是魔神仔?」林易恺又问。

霍溪终於知道他刚刚的反应是怎麽回事了,他边收拾着换下来的纱布边道:「不是。」

「那为什麽我刚刚摔下去的时候痛得要死,但是你随便涂个药就不痛了?我以为我死了所以才不会痛。」林易恺追问。

霍溪把手上那坨黑糊糊的膏药递到他面前,让他闻闻,「这里面有放一种草药,有麻醉止痛的功用,所以你才不觉得痛。如果我现在不帮你换药,你晚上就会痛得睡不着。」

林易恺凑近闻了闻,那膏药卖像不怎麽样,味道却很好,这才相信了霍溪的话。

「对不起啦,你帮我那麽多,我竟然还怀疑你。」他不好意思的道歉,却又想帮自己辩白几句,於是又道:「因为我朋友跟我说山上很多魔神仔,所以我才……欸!对了,明天你要不要来我家吃个饭?他们如果知道山上竟然还有住人,一定会很惊讶,还有那个──」

「不要跟别人说。」霍溪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住在山上。」

林易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要给对方多一点尊重,「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没关系。」

霍溪从一边的木柜中拿出许多丝线,颜色繁杂、粗细不一,获悉就坐在他旁边,默默的编起那些线,林易恺也看不懂,就静静的看,那些现在霍溪指间上上下下、穿过来又穿过去,最後慢慢成形,竟然编成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林易恺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这种手工艺,不由得瞠目结舌,叹道:「太强了吧!谁教你的?你做这个要拿去卖吗?你都去哪里卖啊?」

霍溪从来都是一个人生活,过惯了安静的生活,有些受不了林易恺的吵闹,但他也不想特意去叫林易恺安静一点,於是便道:「我爸教我的,编好了下山卖。」

「你爸?那他怎麽没跟你一起住?」林易恺又问。

「死了。」

林易恺下一句话顿时被噎住了,他没想到他爸死了,也没想到霍溪可以这麽轻描淡写。

霍溪神色自若地编着锦囊,彷佛谈论起的人与自己无关。

林易恺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所以就算他乖乖趴着等背上的药乾,脑袋里还是高速运转着,想找些话题来转移刚刚的尴尬。

视线在房里逡巡着,他发现了角落高柜上的一方小相框,照片中是一对父子,应该就是霍溪和他父亲的合照。

「你小时候还满可爱的耶!那时候你几岁啊?」

霍溪抬眼看了看照片,淡漠道:「没印象。」

林易恺觉得奇怪,怎麽可能没印象?照片中的他看起来差不多十岁了,并不是那种不经世的小孩子,怎麽可能会没印象?

「人家都说儿子会像爸爸,可是我感觉你们不太像耶。」林易恺又道,「还是其实你是像妈妈?」

他偷偷观察着霍溪的侧脸,霍溪的皮肤黝黑,应该是长年在山中生活导致的,两道剑眉飞扬入鬓,五官的棱线细致而立体,要不是被他的半长发挡住,大概会是时下女生最喜欢的类型。

「我没有妈妈。」霍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林易恺真想抽自己几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连忙呵呵带过话题:「我很少看到男生紮头发耶,你是懒得下山剪吗?」

霍溪头发是半长发,过长的头发在後面紮了起来,小小一撮像是刚睡醒没整理好的小卷毛,让霍溪看起来多了几分野性。

虽然他本人身上的贺尔蒙和肌肉已经让他看起来很野性了。

霍溪仔细的给锦囊收尾,将剩余的线收进柜子里,又起身出门,半晌後抱着一床被子回来。

他默不作声地给林易恺铺床,还体贴的让他睡靠里的位置,当然,体贴这个部分是林易恺擅自下的注解,因为霍溪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由於背上的膏药还没乾,林易恺只能像虫一样在地上慢慢蠕动,而且速度还快不了,他吃力且笨拙的想让自己爬到被子上,但是最後却直接把霍溪刚铺好的被子给挤乱了。

霍溪在一旁看他扭啊扭、挤啊挤,硬是上不去,最终也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他像拎沙包一样重重拎了起来,然後轻轻放在被子上。

林易恺从没有像这样腾空被拎起来,立刻就得了趣,他发出咯咯的笑声,「霍溪哥,你力气好大喔!」

霍溪被他这样一唤,愣了一下,接着又低头摆弄起自己的床铺。

待他铺好床,便作势要去关灯,林易恺忙问道:「你要睡觉了吗?」

看看时间,现在也才九点,这就要睡了?

霍溪用袭来的一片黑暗作回应,顶上那盏灯的光像慢动作一样,沿着灯丝渐渐熄灭。

在钻入被窝前,霍溪习惯性的将上衣脱掉,露出结实精壮的身躯,就算身处黑暗之中,林易恺还是能藉着门外透进来的月光,将霍溪的好身材看得一清二楚。

他觉得很害羞,虽然读了三年男校,看过的肉也不在话下,但是班上不是排骨精就是胖子,他们的肉要怎麽跟霍溪比?霍溪简直就是行走的贺尔蒙,幸好他不住山下,不然可能早就受到那些凡夫俗子的觊觎了。

在黑暗中,里外都一片寂静,静到林易恺可以感觉到霍溪平稳的呼吸,又许是两人靠得太近,他还感觉有些躁热,忍不住把身子底下的被子推开一点,让肌肤贴在冰凉的木地板上。

「霍溪哥……霍溪哥……」林易恺睡不着,他悄声叫唤着霍溪。

「嗯?」霍溪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只能给他回应。

「你睡着了吗?我睡不着,你陪我聊天好不好?」林易恺问。

霍溪的生活作息正常而规律,平常这个时候早就睡了,现在身边多了一个闹腾的人,还是他心甘情愿救回来的,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认命听林易恺说话。

林易恺也不管霍溪回不回应,迳自东家长西家短的讲,讲到最後有些口渴了,舔了舔嘴唇,消停了一会儿,正当霍溪以为他说完了,想睡了,他又忽然一句话打破宁静。

「霍溪哥,我口渴。」

霍溪实在困得不行,但还是出去给他倒水了。

林易恺喝完水,嘴不渴了,於是又来劲了,张嘴又想说话:「霍溪哥!我──」

「睡觉。」

霍溪不温不火的开口,林易恺顿时就堵上了嘴,霍溪才刚感觉好一点,终於能闭上眼好好休息了,他把被子往身上掖了掖,翻身就要睡去。

「霍溪哥,那个、我想尿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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