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她,好像在我打算去捉弄这个女人的第一秒钟,就决定好了这件事。
我第一眼见到她时,她的脸上倔强、冷傲,还有一点点的慌乱,明明已经身在敌营了,却又故作镇定的模样,让人禁不住想捉弄。尽管我抽出了锋利的刀子,她却全力抵抗,嘴硬坚定,让人勾起内心源源不绝的兴奋,忍不住更想伤害她。
当她拿出深藏的匕首,狠狠地划过我的脸颊。我呆了一呆,在我抚过自己脸颊留下的血痕时,突然被自己内心的一股冲动所震住,那是我毫无波澜的心头里难得的渴望与冲动,那是从未有过的剧烈感受,於是在我还理不清自己思绪时,我选择往後退缩。
在离开後,我隔着帘子偷听,隔日便跟到了他们的赌局。她策马奔腾前,自信张扬的让我交出麒麟,甩头的一瞬间,我竟然有些移不开眼,只能看着他们双双离去的背影。
那天,她选择用激烈的方式赢了这场赌局。我不会忘记,她策马冲向终点时,马背上的大量鲜血与她整个被抛洒在空中,而她反身大力的摔滚到草地上,整个过程像慢动作的在我眼前移动,而我手臂上有一瞬间的麻痹。当我想冲过去时,阿劭已经策马接起了她,她蜷缩成一团的模样无助得让人心疼,而她眼底的倔强更让人起敬。
除了莫名而来的冲动,我还很欣赏她的勇敢,至少我从未见过那样愿意为了目的而无所顾忌的女人,她眼底不曾闪烁脆弱,却坚强得让人想轻轻捧住。
再後来,她随军队来到了孺州,她说话满是圈套、想让我租下麒麟的嚣张模样可爱极了。我表面上装着不乐意,内心却暗自窃喜着,因为有了麒麟,我们之间不再是毫无牵绊。
但是有一天,我发现她成为了阿劭的秘书,我时常看到她跟阿劭在一起,两个人形影不离。而她张扬冷漠的脸,总是转着的眼珠子像是盛满了诡计与思绪,让人忍不住想揭开来,又更想再靠近一点点。
我总是忍不住去找她下棋,三番五次变着法子想跟她相处,即便她心神不宁,却总喜欢看着她、听她说些不服输的话。我忙着军务的时候想着她、带兵出练的时候想着她、连街上逛着也想带上她,直到日夜都想着她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已经喜欢她喜欢得无法自拔了。
直到她从南蛮回来後,眉头却更紧锁了,就算我找她聊天,她也无精打采,心头装满了无数的事,却始终没有我的位置。我随着她的心情而起伏,竟然有些害怕自己困扰了她,而有些退缩。
那一次,她冷漠的看着窗外的模样,却脆弱无依。我说了,我带她走,她答应我的时候,我内心涌上一阵狂喜。我是真的想带她走,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我心头丝丝的疼痛着,而我却像个旁观者,从未走到她心里过。
如果她真的想走,我会不顾一切的带她走,但我知道,那不是她要的,她不过是在逃避,而刚好我在那里,所以她一时伫立在我的伞下而已。
她来柟府的时候,我喜欢远远的看着她在亭子上作画,因为那个时候,我能时刻地看着她。她画画时,我画着她,但不会让她知道书桌下面是满满的她,只是她心头惦念的事多着了,自然也不会在意。记得有一次,她跟我抢着我的画时,我明明画着她,心下有一丝期待与害怕,於是只好仓惶的逃走。
我想守护她眼底的要强、想替她遮蔽一切的乌云,太多的想要替她、护她,多到某一刻我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她。
但是,我多害怕我们之间关系变质,是因为我早就看出了,她并不喜欢我,除了那些堆叠的事情以外,她心有所属了。如果戳破了,我会不会永远失去她?她又会承受更大的压力吗?她已经无处可去了,又还有哪里能够喘息呢?於是我害怕、退缩,便再难上前一步。
为了配合阿劭抓住内奸,我在红豆汤里放了安眠药,希望她沉沉一睡,不受伤害,但她却意识到,并在过程中醒了过来。当她受伤的看着我,那一刻,我的心绞痛难耐,却百口莫辩。阿劭强行带她走了,而我则自责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有一种感觉,她的离开,很可能我们再也没有机会相聚了。
其实,我骗不了自己,我早看出了阿劭喜欢她,也看出了她仇恨下的隐忍与压抑,然而当我向她一步步走近,最终当我看出她的留恋时,我沈默了。
当孺州谣言满天飞时,她准备离开孺州时,我压抑着无法出口的喜欢,曾想过冲动一次。然而,我在她眼底找到了恐惧与隐藏,我一瞬间就放弃了。她都知道了,知道我喜欢她,而我的冲动脱口无疑是带给她负担而已,这份感情是我强求也强不来的。
再後来,就没有後来了。
我一步步缓慢的走着,从柟府一路往内,慢慢的往霍府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走着诀别的路。
我从未这麽喜欢一个女子,喜欢到我甚至不敢把这份喜欢说出口,只怕她心底有了负担,於是这沈甸甸的喜欢慢慢的压垮了我,甚至把我压得找不到喘息的空间。
远处的女子一身半澎裙的白纱,身形窈窕,手上抓着拖地的裙摆,一步步向我走来。近距离的她更清丽脱俗,略施脂粉,秀美的五官柔和了起来,鼻头小巧挺立,侧面凸起的山根遮去了她眼睫毛的纤长。
她,柳若荑,是我深爱的女子,当她走近时,美得令世界万物失色,更让我屏息。
我呆呆的看着她,褪去了仇恨的外表,被幸福妆点的她像是天使,悬着我的一点期盼与渴望,唯一的缺憾是,我总碰不到她。
「柟辛。」她向我喊了出来,眼底漾满幸福的笑容。
「你真漂亮。」我由衷的说,走上前去,眼神牢牢的锁在她身上。「恭喜你,你是我看过⋯⋯最美的新娘⋯⋯」
两年多未见了,她还是一样美的让人移不开眼。过去的她总是穿着一身黑衣,散发着浓厚的敌意,甚至脸上也素面冷漠,现在终於不再愁眉深锁了。但她不管什麽样子、不论何时出现,都依然美丽勾人,依然牵绊着我的心。
「谢谢,我回来之後便没再见过你,你似乎很忙⋯⋯你还好吗⋯⋯」
「最近比较忙。」我淡淡的说,看着幸福美满的她,我还必须大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两年⋯⋯」她在我眼前快速地讲着,嘴巴一张一阖。
她缓缓地讲了许多,我一句也没插嘴,听她细数自己这两年离开的经历。
慢慢的,她开口的画面像是定格了,我也突然听不到她说了什麽,只是痴痴的看着她,像是想刻着她的面容直到永远,将她的嗓音一点一点吸入脑海。
她最後将问句指向了我,才将我从缓慢的思考中拉出。
「若荑⋯⋯」我极力的压住了自己话语里的异样,淡淡的唤着她。
「怎麽了?」她收起笑容,显然意识到不对劲。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了。」甚至很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很抱歉,你终於回来了,我却是来告别的。
「很远的地方?」她皱起了眉,顿了一顿才说:「要去哪?是军务吗?」
「孺州近年版图迅速扩张,但是各州还是相对混乱,自然得巡一巡。」我缓缓地解释着,对上她有些疑惑的双眼,却不说细节。
「你今天看上去不大对劲⋯⋯」她皱着眉头,但没再接下去。
「可能最近有些累吧。」我淡淡笑了,说完後收起笑容,对上她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说着,话语中带着往日的轻挑,却深藏着一丝决绝。「还有⋯⋯我们商量一件事吧!我可以买下麒麟了吗?我怕久没回来,到时候月租费加利息,我会还不出来。」
从麒麟的牵绊开始,那就从这边结束吧。
因为我总要从你那里抽回一些什麽,才不会整颗心都是你,半点都拉不回来。
「麒麟本来就是你的,哪有买下这一说⋯⋯」她的语调慢慢沉了下来。
我向後抬手,让人抬上了两大箱的金银,沈甸甸的放到一旁,才缓缓地说:「这是你们结婚的贺礼,加上麒麟的费用,不够的可能要找阿劭讨了。」
「这也太多,你打算打自己家产都抵上了不成?」她有些惊讶打趣地回我,眉头却反倒紧锁。
「不多,阿劭是我多少年的兄弟,而你⋯⋯」我缓了一缓,喉咙像是被什麽东西噎住了,好一会才有些言不由衷地说:「也是我的好朋友。」
不多,再多都无法止住我的难受,再多,也都无法表达我的祝福。想将最好的都给你,这些又算得上什麽呢?
她似乎有什麽话要说,却又强行隐忍住,只是一双喜悦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淡淡地说:「路远日长,你要保重。」
「自然会的,你们也要幸福。不说了,我先去祝贺阿劭。」我慢慢的往前走着,与她擦肩而过,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缓缓地说:「若荑,你一定要幸福。」
在这段关系里,我曾经挣扎过、冲动过,最後却因为你的心而沈寂了下来,我慢慢知道你要的是什麽,也就慢慢收回了我所要的,让这一切在无声中慢慢拉回原有的平衡。
我想看着你幸福,但是当让你幸福的人不是我,我必须要一再的压抑自己的悲伤与冲动。然而,心头反噬的力道太大了,我还是会忍不住想亲近你、想关心你,可是这种缠绵难断的感情不论对谁,都是一种残忍的伤害。
现在,这份感情已经不能再前进了、无法再冲动了,再多了,就只会是麻烦。可我不想让我的情感成为一种麻烦,於你,是累赘,於我,却是心碎。
那麽,便由我就去遥远的地方吧。或许有一天,我们之间的距离遥远了,我会慢慢忘记这份情感、慢慢的释然,也慢慢的寻找去他处的路径。也许过程漫长,但我相信,总归有一天会有所改变的。
好在,即使我不在了,你依然幸福,那便好,便什麽都好了。
-柟辛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