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後,霍府
返回霍府时,已经二月初,也是我到孺州的第五个月。从南蛮回到孺州,走的是陆运,路途艰险,格外耗费时间,加上吕宓的事情,这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什麽说话,连夜往孺州快马加鞭赶去,除了休息的时间,便皆在赶路。
前三个月待在霍府,几乎没有探得什麽机密,後两个月则在南蛮与往返中度过,不料已经慢慢接近约定的时间了。我心头越来越焦虑,但一返回霍府,我却因为连夜赶路,加上南北过大的温差引起发烧,在床上倒了好几天,灌了无数汤药才渐渐好转。
在卧床一周後,除了声音微哑,已渐渐好转。期间,据传南蛮与孺州达成休战和议,於是这几日里霍府大办宴席,许多未曾见过的孺州将领们涌入霍府,人潮络绎不绝。
一大清晨,阳光方才洒进室内,暖了北方冬日的刺骨寒冷。我晕得躺在床上,已经比前几天好些了,但身体还是有些发懒,靠在床头坐了起来,感觉晕胀感慢慢散去。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会便打开,是柟辛。他笑笑地走进来,俊朗的脸庞明摆的几分不正经,却没有寻常富贵子弟的轻浮,但有一股不同常人的狂傲潇洒。
「听说柳大小姐促进了南北的和平?」柟辛走到我面前,一手插着口袋,一手端着一碗汤碗,放到床边。
「是吗?但现在霍府上下,可不是这麽传的,霍帅还是赫赫威名,但就没有我半点好名声了。」我想起了小柒跟大涛在聊天时,分明都是避开我的,甚至周围的人看我的眼光也是暧昧不明。
自从上次军事竞赛後,霍府的人们虽然不再明摆着厌恶,却都纷纷避开我。此次暗自行动,无法透露半分,仅是传出南蛮与孺州议和的消息。
「毕竟阿劭对外也是不能多说的。」柟辛又走进了些,近距离的看着我,眉头微皱。「不过,柳大小姐,你不会是太过疲累落下了病根?好些了吗?」
「你这是来确认我死了没?」我无力的撑着床,又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没好气的说。
「怎麽会呢?我真是诚心的来探望柳大小姐,担心你如果一病不起,便没人陪我下棋了。」他将床头的汤碗递了过来。「好了,先喝点吧,润润嗓子。」
我接过来,喝下暖热浓郁的姜汤,感觉身体一阵温暖,心情也好上几分,於是问道:「你究竟想问什麽?」
柟辛坐到我床前的位子上,眼神闪烁不定的看着我,等我喝到一个段落时,才缓缓地说:「你们去了一个多月,听说发生了不少事。」
「你眼线不是一般多,什麽消息都能听来。」我斜睨了他一眼,放下汤碗,总觉得他来意并不单纯。
我皱了皱眉,柟辛只要开口,多半是知道一些事情,不过消息应该不会散出去,估计是霍祈劭透露,或者柟辛自己猜到了线索。
「那不重要,不过你们是怎麽说服南蛮王的?他可是出名的硬脾气。」柟辛单手撑着左脸庞,一脸饶富趣味的盯着我。
「那就去问问你的听说。」我耸肩回道,其实自己心底也并不清楚。
「你们俩口风一个比一个紧,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柟辛眯着眼睛,虽不情愿,却未再追问下去。
「简直可惜了,要是你去还能帮我们挡几个刺杀,也不用我还一路充当护卫,这会才躺在这。」我从喉咙挤出几个乾笑。
想起了这趟旅程中的种种,一个多月的时间像梦一样,中间遇到的所有厮杀像鲜血般泊泊流出,从体内流失了一些,却又成为深刻的记忆,如今躺在床上,只感觉更加的不真实。
「不过你们不在时,孺州倒是发生了件事。」柟辛眼神突然露出笑意,故作神秘的看着我,见我没什麽反应才缓缓地说:「罗兰在半个月前,成为了褚旻例的妻子。」
「什麽?」我皱着眉,有些难以置信。想起了当时在孺州城们看见他们时,心下有些讶异,却在隐隐之中连了起来。
「你倒终於有些惊讶的样子?平日见你对事情总是漫不经心的。」柟辛促狭一笑,像是逮着了猎物的表情。
「褚旻俐元配不是还在,他们怎麽结?」我满是疑惑,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看得出来罗兰喜欢褚旻俐,但是如何突然翻转?
「褚府传出元配的德行不公,所以废了妻,直接赶出府外了。」
「他们都结婚多年了,还能德行不公?」我有些的不可置信的笑出来,嘴角扯了又扯,实在难以相信这个荒谬的藉口。
「这事的确有蹊跷,但毕竟是褚府的事,也没多解释,更没人管得着,只是孺州倒是传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
「那你有参加他们的婚礼吗?罗兰她怎麽说?」
「这一个多月阿劭不在,我代管孺州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别说参加,我是在他们结婚许多日後才知道的。」柟辛皱着眉,啧了一声。「不过我後来确实看过罗兰,她看上去挺幸福的,显然是沈浸在新婚喜悦里,也就不便多问了。」
这事情的确翻转得让人难以相信,想起那天见到温晴婉约可人的模样,当她全心全意的看着褚旻例时,倒是有几分得让人心疼。
我思绪一乱,忽然咳起嗽来了,高烧刚退,但我已经许久没讲话,因此冷风一罐进去,喉咙便异常乾痒。
「好了好了,先不说了。」柟辛皱了下眉,倒了杯水放到我的床头,过来将我的棉被往上拉。「你赶紧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一直到接近傍晚时分,我起床坐了起来,感觉身体好上许多,不过脑海中还是有许多疑问。一阵敲门声後,霍祈劭走进来,他的脚步笔直,眼神深邃的落在我的身上,似乎在思考些什麽。
「怎麽有空过来?」我没料到是他,这几天刚回来,允了我几天的病假,而现在公务上应该挺忙碌。
「如果站的起来,就随我走。」他定定地看着我,便转身出门。
我疑惑地下床跟上了他,随着他走出这栋房子,他的步伐显然放慢了许多。我跟变到了隔壁的一栋红灰色的建筑内,这是我未曾来过的地方,室内明亮简洁,墙上悬挂着一把把的长剑或者弯刀,武器琳琅满目。
他脱下一身黑色的长外套,挂在旁边衣架上,便走向墙上,执起了悬挂於墙的细剑,抽出鞘剑鞘,递了过来。「拿好。」
「为什麽?」我蹙着眉,反射性的伸手接过,刀面光洁,锋利异常,是一把上好的剑。
「你剑法差,需要练。」他淡淡的说着,手上拿着剑鞘。
我顿时哑口无言,我病还没好,就来这说我剑法差?说要练习?
「出剑。」他喊了一声。
他右手拿着剑鞘,左手摆在身後,身姿优雅从容。当我持剑往前挥出,他从侧边以剑鞘抵住,手腕一旋,便迅速分化掉我的力道。
「拿好剑,手打直,臂膀、腰部使力。」他说着,左手轻拍我的身体部位。
「霍祈劭,你後来对南蛮王说了什麽?」我随着他的指令动作,但心里满是好奇,不过这几天都没来得及问。
经过霍祈劭彻夜未归的一晚後,舅舅看他的眼光完全不一样了,甚至离开前还连连要我好好珍惜,而我却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麽。
「诱之以利,胁之以灾,舅舅便同意了双边和战。。」霍祈劭淡淡的回应,手下动作不歇。
「舅舅?」我听到他的称呼,伸剑的手大力的抖了一下。
「剑不能晃。」他挪动了我的手臂,继续往下说。「我向南蛮王提起刘铨,他说从几年前南蛮族各部落有一部分的人分裂出去,在南蛮与孺州一代作乱。据说兴起的几股盗贼势力,其中刘铨所属派系的声势不算小,但凡南蛮人皆有耳闻,但与南蛮王室部落毫无干系。」
「你怀疑背後有人操控?但是操纵的人又并非南蛮王?」我往前几剑刺去,剑招触及他,却如同滑入水中般,被轻盈化解。
他并未回答,一边以剑鞘触碰,调整我的姿势,偶尔闪避我的剑式,身形如雷般迅速,并未作答,只是偶尔说「太慢」、「再快点」、「调整姿势」。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我喘得停了下来,心脏剧烈跳动着。多天都躺在床上,现在身体刚好,方动几下便喘得厉害。
「剑的速度太慢,不是凭着剑招攻击,而是看准对方的弱点出剑。」他补充道,看着我一会後,将剑鞘放了下来。「今天累了,下次再练吧。」
「没有一个稳固的後山,三个南蛮盗贼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趟入霍府。」霍祈劭的双眼冷硬强势,眼底深处彷佛看透一切。「南蛮王回答时的表情不假,分析思路清晰,那麽更有可能另有其人了。」
我点点头,想着自己先前的猜测,隐隐有些不安。
「主谋的人心思不浅,一险些导致孺州、南蛮地区开战,二想让孺州内哄,内部自顾不暇,三若此时有人趁虚而入,任一方必自乱阵脚,导致百姓受害。」他的语气有些冰冷,不悦之情溢於言表。
不可否认,在他的一一分析下,答案呼之欲出。
「我告诉他,苏州派出南蛮地区的刺客,意图假借南蛮名义,实则使南蛮与孺州开战。并且,目前南蛮与边境的动乱,多数皆受人挑拨,若是真的开战,便是顺了挑拨者的心意。」霍祈劭字句平稳。「南蛮看似壮大,内部分裂与割据严重,目前受困於内乱,物资与财力皆缺乏,实难以开战,若知道苏州从中存心挑拨,还会一味开战、损耗国力?」
「是吗?」我心下一紧。「你怎麽知道是苏州指派的?」
「便是不是,又如何呢?」他轻轻一笑。
我脑中浮现他审问的模样,冷酷决绝。这若是真的苏州所指派,那自然顺水推舟,但若不是真的,仍是有利藉口,半分不亏。
「但他们怎麽对霍府动线如此熟悉?」
「你说呢?」霍祈劭偏头看向我,看上去神情莫测。
我想着想着突然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像是能剖析无数事情,我赶忙扯开了话题。「所以,南蛮王就被这样说服了?」
虽然霍祈劭说得条条在里,但我总觉得还缺少了一些。
霍祈劭轻描淡写地扫了我一眼,讲得从容。「我还说,回去後我会百倍送上嫁妆与万金厚礼,定不负他的外甥女。」
我听闻後有些愣住,迅速移开了视线,感觉一阵火辣辣烧红了脸,把玩着长剑的手缓了下来。
他没有继续盯着,而是收起了剑,仅扔下了一句话便离开。「我不在,你要学会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