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南蛮
後来,船舱内有个被关起来的船员,她接续维持了航运的稳定,我们才能顺利靠岸。下船後,霍祈劭并没有让我插手船上的意外,而是独自解决了全部的事,而我也因为满手血腥而不愿多提。
尽管身边没有随从,但他却行事俐落,判断精准,绝非不是一般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反而像是一个深谋远虑的军师。
历经半个多月,我们才从孺州到达南蛮王族的中心,南蛮比起北方而言尚未西化,传统服饰当街可见,女子身上挂满银饰,男子则戴着传统帽饰,满街都是南蛮语交谈,少数民族的五官容易辨认,街上也并不多外来人。
我们抵达时已经是晚上时分,便随意地找一间客栈先住了下来,吃着当地的饭菜。
「你先前说,南蛮王重面子,我们的确该备一份大礼。」霍祈劭说着,看我一眼後,便走出房间。
我一阵疑惑,这趟下来仓促,又遇到船上的事件,几乎没有准备礼品的时间,他是要去哪?
看着霍祈劭往走出客栈,相反地另一头走去,我紧随他在後面。但他的背影没有一丝犹疑,於是我便不再多问。
我们走了半个多小时,霍祈劭专挑险峻的山路往上坡走,并且南蛮族一路的灯火黯淡,这一趟下来,透过清淡的月光才勉强能走,还要时不时小心路上的碎石。
「你要去哪?」我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在一块方形石头上,霍祈劭停了下来,捡起一旁的粗根木头,点燃火柴,将火放到木柴上,一会便成为一根火把,顿时周遭变得清亮许多。我顺着夜晚黯淡的光线,看向他被火光照亮的侧颜,一时有些俊逸魅惑。
「南蛮族的山上,有一种百年才生得一朵的野生灵芝,且极难遇到。我们亲自去摘,才显得诚意。」霍祈劭衬衫半敞开,看似不羁,但转过来的侧面的唇线紧抿,线条异常刚毅流畅,语调却少了平时的冷硬。
南蛮的百年灵芝?我怎麽没听说过?我一度怀疑他的话,但他拿起火把,没有丝毫犹豫的往前走,我也只能继续跟上去。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我们爬到了近乎小山丘的山腰处,脚下从低矮的杂草,慢慢转换成高起林立的树木,在微弱光源的照耀下,看到远处山腰上一片蓊郁的树林。
他捡起地上的细长树枝,再以树枝翻弄着草丛与石头缝隙,来来回回翻了遍。
「找到了。」他弯下腰,拔起了一颗看似普通的橘红色香菇状东西,像极了吞吐火焰的鸟雀形状,他在手上翻阅後看了看,放入盒中,便递给了我。
「你怎麽会知道?」我接过来,看着这个平凡无奇的灵芝,很是疑惑。
「小时候,我曾到各个地方训练,南蛮地区也来过几次。」
「训练?」我满是怀疑的问道。
「父亲认为,从年轻时便要多历练,我从十二岁开始,每年年初都被带到某一州孤身生活,身无分文的在外头生存,而我需要设法回到孺州。」霍祈劭望着前方的眼睛平静,所说的话语却并不平淡。
「十多岁身无分文的流浪在外?如何能撑得下去?」我忍不住惊讶的问道。
他身为孺州独子,我总以为他是受到百般宠爱,便是将来要继承孺州,也未曾想到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训练。
「在各州想着法子赚钱,沿路筹费用回到孺州,真赚不到钱,饿了渴了便找些山林里的东西,久了也就知道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又或者哪些珍贵。」他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的回道。
他字句简短,像是在谈别人的故事,谈吐之间优雅不凡,很难与他口中的漂泊联想到一块。
小时候便听闻霍祈劭的父亲霍渊,以骁勇善战扬名,致使孺州的威名远播,甚至在战略上运筹帷幄,老谋深算,与苏州兵力势均力敌,甚至一度要征战苏州,但是在五年前意外过世,便由年仅二十三岁的霍祈劭接班。
难以料到,霍渊如此狠心,至少有十年的时间,霍祈劭都流浪在外,历经风霜,并非众人想像中霍府里的养尊处优的独子。
「你的家人竟舍得?」
「父亲认为,这是对我最好的决定。尽管母亲年年以泪洗面,仍是未曾改变。」我不能确定霍祈劭是否有几分醉意,但他确实跟平常很不一样,语气温和轻柔,话也比平时多多了。
「你父亲肯定舍不得。」我还未思量,便冲动地说了出口。
他一愣,看向我时,嘴角漾出淡淡笑容的说道:「五年前他离开时,说着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母亲,那也算是他的不舍了吧。」
霍祈劭的下巴线条分明,在黑暗中仍然清晰流畅,他开口时温煦如夜里的风,缓缓传来时,不禁让我一愣,内心升起特殊的感觉,我竟然有些敬佩他。
他看着天色,这是乌云从天空远端突然向遮罩似的扑来,月光被大片黑嘛嘛的云朵隐去,我们身上原先月光的色泽也骤然消失,周遭一片漆黑,便是火把也仅能照亮周遭一公尺的距离。
他淡淡的道:「不巧,可能要在这里过夜了。」
我点了点头,我们坐了下来,长时间没有开口。
「那你小时候呢?」他突然问来。
在火光之下,他的眼神格外温和,原先我的脑袋一阵紧张,一会才渐渐放下防备。
「从小我很少出过奂州,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曾来过南蛮,但是很多事已经记不清楚了,就连南蛮王、我的舅舅,也已经十多年没有见了。」我尽力地回想起过去,但五、六岁前的记忆太过模糊。
「你很在乎你的父亲。」
「我现在唯一的家人,只有父亲。」我坚定地说道。
我们躺了下来,看着广阔的天空,一颗颗莹白的光点缀整片夜幕,偶尔有几棵透着蓝或橘光芒,凄冷的夜映着整片星空带着诡谲的色彩,相比奂州,更是美得不可思议。
以往失眠时,我也会躺在後院的椅子,细数星辰,看着一颗颗耀眼的光芒肆无忌惮,彷佛整个漆夜的舞台里的每一颗星光,都是自己的主角。然而,奂州的夜幕与这里相比,却不如这里的纯净美丽,多了一些灰雾的遮蔽。
「柳若荑,如果没有仇恨,我们之间会是什麽样子?」霍祈劭突然说道,打破了仰望星空的瞬间。
我一愣,这个问题跟我几天前想得竟不谋而合,反倒让我更加的慌乱恐惧,身体一阵紧缩,无法回答。
「会是另一种样子吧。」他的眼底若星河灿烂无双,一瞬间就刺痛了我的眼,连带着蔓延到心底。
那种酸软的疼痛感,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恨意全失,有种异样感觉像藤蔓环绕我的心头,久久难以消散。
那一夜,看着熠熠星光,我倚靠着後面的大石,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只是我的脑海中无法平静,而是沉默的想着,他所说的话的含意。
当天还未完全亮,清晨的微光便洒上脸来。我昏昏迷迷地醒来,这个夜里,身体时常滑下石头,导致夜里睡睡醒醒,无法熟睡。
眼前一幅如山水画的景象,对岸的瀑布如猛兽往下直冲,飞溅了千万滴水珠於空中,接下在峰石上滑下粗浅不一绝美的水痕。我们坐於山腰前的一角,从高处能一览无数美景,但是对面渐起一层大雾,遮蔽住高峭崖边的碎石。
霍祈劭站在几公尺外的前方,他的背影像远方绵延巍峨的高山,分明肩头承担着万斤重的重担,却在受人景仰之时沈默无语,然而,内里似乎透露出陈年伤痕,竟有些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