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我们前往南蛮。
这次到南蛮的行程十分保密,霍祈劭为了保密起见,一切路线皆独揽,我甚至连其中的细节也未曾知晓,便跟随他一路上了船。
从霍祈劭走到港口时,我就已经有不好的预感,脑海中浮起来孺州时的情景。当下我只能硬着头皮上船,接着便在第二天便不敌上下的海浪起伏而晕船了。
此次是以海运为主,先沿着河流往东方行径,再一路航向南方。现在已经是下南蛮的第十天,船只也已经出海,因此海浪的起伏更是剧烈,连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麽撑过这十天,情况没有丝毫好转。
我躺在窄小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周围似乎都在旋转,船只上的物品来回晃荡。
我的意识不清,却仍清晰感觉到肚子里翻腾着,入腹的食物还来不及消化就全往外吐,因为吐过无数次,最後连东西都吐不出来,只能往地上的桶子乾呕着。
「喝药。」我的听力在脑子晕眩後特别敏感,分辨得出是霍祈劭的脚步声,他的脚步流畅不拖沓,极好辨别。
好一会,我才看清他端着一碗药,皱紧了眉头扶起我。
「喝了又吐,就别浪费了。」我被他扶得摇摇晃晃的,讲话也跟着含糊不清,手上忍不住抗拒着。。
「这是方才停泊时船长到岸上拿来的药方,已经泡了开来,比之前的药丸、药粉还好吸收,听说效果很好,你趁热喝。」他像是哄小孩般的语气,便要将药水递到我的口中。
「我不要。」我挣扎的推他,却无力的倒在他的手臂上,睁也睁不开眼。
现在我的嘴里几乎是沾上东西,喉咙深处便一阵作呕,无一例外,所以我压根连水都不想喝了。
「别闹了。」他的语气除了严肃外更多的是无奈。
「我不要⋯⋯」我双手垂了下来,紧闭着眼。
「来喝了,里头有加蜂蜜,不苦的。」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他拿着汤匙,在袅袅的烟气中轻轻吹气,汤匙也向我伸来。
「谁说我怕苦了?我是……」我是怕吐⋯⋯
我还没讲完就被倾斜的汤匙对准嘴唇的位置,汤汁顺着滑进去,微微苦涩却带着蜜香,接着又是一口、一口的流入,入口温度适宜,而我肚子里的搅动似乎也慢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手,把药碗放到一旁,继续撑住我。「先别躺着,否则汤汁逆流就白费了。」
我浑身没有力气,昏昏迷迷的点了点头,靠在他的身上,感觉到背後一堵如墙般坚实的身体,稳定可靠。
「会晕船怎麽不早说?」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责备。
「你都规划好一切了,我能喊停吗?」我啧了一声。
「那便能提早准备,不至於这般难受。」
「从小一般的晕船药对我无效,讲了也白讲。」我挪了个姿势,小声的说道。
我从小便是容易晕船的体质,小时候几乎都待在奂州里,自然很少搭船,即便晕船了,也都是等到回岸上,方能缓解。
他没有再多说,我於是便闭上眼,脑中一阵清晰一阵晕眩,身体的不适在此时慢慢的平静下来,似乎是方才的汤药奏效了,於是我渐渐的昏睡过去。
最後,彷佛有人将手心贴在我额头的温度,宽厚的手掌充满温热感,在无形中微微刺痛了我的冰凉,缓缓将我一同拉入暖意中。
一觉醒来,我摇了摇头,浑身舒服许多,身体也不再轻飘飘,虽然在起伏不定的船上仍是有些晃,但比起前几天的状况好上太多了,已经能够下床自由行走了。
这里是单间的卧房,空间狭小,我走了几步便到户外,刚抬眼便见到夜晚的天空,珍珠般的星子垂坠在各个角落,璀璨了整个黑幕。海面在熠熠星光下反射出一明一灭,晦暗的夜色模糊了天与海的交界,只能迷失在这闪耀着美丽的光泽,美的让我看呆了。
走到船边远远眺去,海水拍打着船身的声音,像是有律动的节奏,替夜晚的静谧拉出动人音符,美妙异常。
海风强劲袭来,扑面吹飞了耳後的长发,我在晃动的缕缕发丝间,看到人影走来。
「醒了?」霍祈劭双手插着口袋,优雅悠哉地走了过来,一举一动散发着天生贵族的气息,仪态不凡。
「嗯。」我将目光移到星光灿烂的天空,被这片美景炫目得暗暗惊叹。
「饿吗?」
「有点饿,但不想再吐了。」我已经许多天不曾好好进食了,胃积着一碗碗残余的药材,还没消化掉又重新倒进来,才有力气可以撑着。
「等等我让人送点吃的到你房间,大约还有五天便能到了。」他双手靠着船杆,看着远方的侧脸立体得不似东方人,小麦色的皮肤在夜里微灯下毫无瑕疵,坚挺的鼻梁连着浓密的眉,侧边分明的骨头拉出立体的轮廓。「到了南方,天气不比北方天寒偏乾,不过现在一月多,估计不会湿热的太难受。」
「奂州偏南,我自然适应得来。」
我倒是有些期待南蛮的天气,其实北方的冬天才冷得过份了,多亏霍府让人送了许多煤炭暖炉,我也裹着大衣足不出户,才勉强过得了我在北方的第一个冬天。
他突然脱下大衣,把厚重的黑长版外套优雅的卷在手腕上了,才伸来递给我。
「我有带上衣服,不过出来一时忘了。」我看着身上剩下素色灰衬衫与背心的他,摇了摇头。
他沉默一会,而我正看着远处没注意,肩头一阵暖和,身上已经被披上大衣,大衣看着厚重,披挂在身上却格外轻盈。
「已经不舒服了,别又染上风寒,还是穿着吧。」
我没有再推拒,伸手拉住了衣领,这件大衣比我想像中的要长,看着没有到他膝盖,在我身上却超过了小腿,保暖度也格外好,摸起来如同真皮毛料,柔软亲肤。
「这趟下去,你打算怎麽做?」我看向他。
「听你这话,你想怎麽做?」他并未直接回答我,深沉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本来就未想探测他的答案,我坚定的看着他,没有丝毫迟疑的说道:「我们假装结婚。」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麽说,我随即解释道:「南蛮王重情好色,须得给足他面子与情义,如果你贸然前去,反倒会让他心生疑窦。」
自古,婚姻与钱最能巩固边防,而这一计,如同联姻,不过是假的罢了。
「到时我若未娶你,你不怕他知晓?」他一会便笑了出来,笑容中像是透露着某种情绪,却被他稳稳底藏妥,让人摸不清。
「婚姻只是名堂,重要的是,你们都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藉口,一来双方得已放下戒心,二来足以平缓人心,三来便可藉势提出所求。」我淡淡地说。「之後,婚期可以拖延或者因故变更,但依照目前的情势,若南北再无好转契机,便只有一战。」
「他不是你舅舅?你这般算计於他⋯⋯」霍祈劭嘴角慢慢漾出笑容来。
「他虽是我舅舅,却与我的父亲疏远,但他自小便相当疼爱的我母亲,我母亲过世时,他因为战事耽搁,未曾前来,不过常年送来厚重礼品。」我冷冷的说,而眼前浮起了小时候与母亲,内心涌出麻麻的刺痛感。「母亲死时,父亲割城,也从未见他来过。」
据舅舅说,他非常讨厌我的父亲,是因为他们的婚姻,本来就不被祝福,因此奂州灭城时,舅舅一声未吭,未有动静。
「你怪他吗?」
「他有自己的责任。」我摇了摇头。
说不怪他,自是骗人,但想起小时候他待母亲与我的好,却并不假。
霍祈劭看着我许久,突然说道:「那你怪我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猛地一愣,在对上他的眼睛时,竟被他双眼映出的闪烁星光所撼,而星光的深处藏匿着难言的深沈,一时之间,再无言语。
好一会,我才抽开目光,有些慌乱的把身上的衣服拿下来,仓促的递在他手中,便撇开了头,转头往自己的船舱快步而去。
寒风中撩起了一阵强硬的急流,身上单薄的衣衫外的朔风如同野豹呼啸而过,而我的指尖尽是冰冷生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