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霍府一转眼就是这许多天,日子清闲得不像话。在这一周,我完全没有看到霍祈劭的影子,想来他要处理许多事情。於是我左思右想了一阵子,才决定来与他见一面。
我一路从门口进主栋,一旁的士兵像是想要阻拦,却又有些狐疑,在一旁窃窃私语着。我径直走到了二楼,一上楼,便看见一扇大型木制的门,里头传来低沈交谈的声音,我便轻轻推开了门。
灯光明亮,空间宽敞,落地窗上拉到一半的窗帘,透射出下午的暖阳。办公室内还有个透明的小型办公室空间,里头是一张办公桌椅,文件整齐地摆放着。最深处则是倚墙而立的巨型书柜,里头摆放大量书籍,接近门处,则是一个长型沙发与两个小型沙发围起来的木制长桌。
瞥见了霍祈劭站於办公室的长桌前,专心低头看着桌上的布纸,若有所思的下笔,另一戎装男子则站在旁边。此时,他们听闻声音,双双抬头看向我。
我敲了敲门,淡淡地说:「打扰了。」
「小柒,你先出去。」霍祈劭沉稳的语调一如记忆里。
那名戎装男子,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才退了下去。
一个多月未见面,他给人的感觉仍是那麽强势,冷峻的脸庞迸射出慑人的气场,让人自然而然地听命於他。如同温水煮青蛙,直到熟透了,都未曾发觉早已受到算计。
我不断想着要怎麽开口,而他泛着淡淡笑意的眼里,让我心头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涌上,他像是早已看透了我,而我却慌张地想要遮掩这一切,显得笨拙而可笑。
「好久不见,你比我想像中,来的更快。」他半点没看我,淡淡的说道,低着的眉宇之间隐隐透出的冷肃冰凉。
他一步未动,仍立在桌子前,摊开了一张黄布纸,接着望着桌上的图纸,提着毛笔,偶尔下笔。
他直挺的站着,浑身散发着天生王者的风范,犹如铺天盖地的洪水,高涨的水位翻搅着乾涸土地,等退去时只剩原地无数残骸。
我不解的走近他身旁,看到桌上的画便一阵眼熟,虽然平日未插足奂州事务,但我看过奂州的军事布防图,而这很显然是孺州的重要据点图。
「这是……」我把视线移到画纸上,随着粗黑线条勾勒出整个国土,周围则是河川与山脉的形状,上头标记形状不一的符号,似乎代表着各种不同的讯息。
我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来看起这幅图。
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许多标记,不只是孺州的分布范围,甚至包括了整个大陆土地。瞥到奂州在地图上不过弹丸大小,却用数十个符号围拢在一起,若未细看,便是一片撩乱的符号。
「怎麽?有兴趣吗?」他抬头对我一笑,那个笑容冷冷清清,不仅没有温度,还透出冷意讥讽。
他怎麽可能会在将这麽重要的图摊在我眼前?他不是想测试我,就是别有目的。
我有些疑惑,脑海闪过苏汨擎的面容,内心突然心虚的一缩,表面上却竭力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不过是目前军情分布图,莫不是你以为这是什麽?」他瞅着我,流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我被问得一阵慌乱,往後退了两步,被椅子绊到了脚。
「怎麽了?」他似乎注意到我的不寻常。「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了,小伤。」我一愣,才想到他所指的是摔马的事情,这一周休养下来,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
「为了那一点小伤,有人昏迷了整整两天。」他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却冷清得泛着一股寒意。「若非你运气好,依当时那匹马在重伤之下的蛮横野性,你早已没命。」
「真没事了。」我闪避他的眼神,弯腰仔仔细细的看着这幅图。
瞧久了,我才突然想起以前在奂州看过父亲多次拿出类似分布图,难怪我会觉得有些眼熟,不过上头符号标记形式却是南辕北辙,显然不同地方有自个的标记习惯。
许久,当我正看得入迷时,耳边传来他悠悠问道:「十年之内,苏州、孺州,你觉得谁会吞没谁?」
她的话语分明想诱我跳下去,却又明目张胆的不似陷阱,让人犹疑不定。
「难定。」我先是缓缓地说着,想了一会後才解释道:「苏州地处内陆,自古内陆交通发达,往西大陆的商贸繁荣,且近年大刀阔斧改革,民生富强,苏汨擎接班後定有一变数。然孺州靠海,沿海贸易频繁,气候优良,物产丰饶,兵力富足。因此,两州近年收编各州数量、战力与後勤物资,皆不相上下。」
「听起来都是优势?」他的双眼里头蕴含着无限深沉,看进去像个没底的洞穴,想更深入时却发现自己深陷泥沼,让人揣度不出任何心思。
「苏州有些策略改革过激,内部仍有一干民众反对,恐为有心人利用,加上偶尔雨水不足,物资难自足,当过度倚赖内陆贸易,富饶假象易溃堤。」我指着地图继续说道。「孺州本该具备天时与地利两大优势,但近两年河水泛滥外溢,反倒淹了一票的稻粮,足见人为防范不足。最关键的是,近年孺州与南蛮的边境战乱,成为孺州最大威胁,民怨四起。如此看来,两州利弊各半,皆有许多内外部的因素影响,实难断定。」
想起在奂州时,父亲经常与我提起当代的战况情势与各州优缺,并一一分析。而我总是喜欢回嘴多问,回去搜索查询资料,再回头反驳,是以我对於各州情势大致了解。
「哦?你倒是看得挺透彻。」他挑眉轻笑,露出颇有兴趣的表情,突然向我逼近问道:「那我想知道,你,更看好哪一边?」
我愣了一下,垂下眼,想了想才说道:「苏州求变,孺州擅守,但今时今日的混乱局势,若不变革,则容易固守原地,便等同倒退无疑,所以我更看好苏州。」
「是吗?」他并未因为我的话有一丝怒气,反而右嘴角轻轻勾起,笑容里少去方才的冷清,而是多了几分深沈。
我垂下的眼睫毛里,眼神犹豫了一阵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坚定的望向他的眼底,十分肯定的说道:「可是霍祈劭,我可以帮你,让孺州能有所改变。」
我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点端倪,但他面色如常,除了不明深意的笑容仍挂在唇上,仍是未发一语,似乎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南蛮与孺州边界战事纷起,百姓更是苦不堪言,但你们谁也不肯低头谈判,僵持难解,一是面子问题,二是两者实则无法开战。此时你若能解决南蛮的危机,局势将产生剧烈变动。」我直直看着他,心头却一紧,我必须赌上自己难得的一点筹码。「而我,可以当你与南蛮王的桥梁。」
「桥梁?」他嘴里喃喃着这两个字,笑意在嘴边加深。
「南蛮王是我的舅舅,虽然母亲故去多年,已经没了联络。但是南蛮王看在我母亲的份上,定愿意与你相谈,届时,你便能扭转孺州劣势。」我一口气说完。踏进这里以前,我百般的想着对策,最後只停在独有也是唯一的优势。
南蛮王是我母亲的哥哥,自小母亲逢年便会回去一趟,舅舅也对我们极好。但自从十八年前母亲过世後,与南蛮也断了联系,因此知道这件消息的人并不多,反而成了我唯一的筹码。
霍祈劭收起不经意的笑容,沈下了脸。他所望过来的瞳眸如同精密切割的黑晶石,由内而外透出天然的光泽,当我妄想透视宝石时,却被一层雾色薄膜阻挡,便再也探不到更深的底。
等了许久,却听他淡淡的说:「目前边疆不稳,但内部军事繁忙,这三个月你先待在我身边办事,三个月後,依你所言。」
这话,他显然是愿意将我留在身边了,我心头一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静静的看着我,突然说道:「你很想待在孺州?」
「对,我想待在你身边。」我直直望向他,纵然再多的杂质掺杂其中,但这句话,没有一点隐瞒。
他的眼神隐隐浮出黑暗中的一丝光,外头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打破了我们一时的对望,他眨眼後,便瞬间褪去方才的神色。
门打了开来,外头站着两个人,是柟辛与一名女子。柟辛一身白色衬衫,比例极佳,旁边站着一名年约二十初岁的清秀少女,雪白的皮肤上有着一双灵动的双眼,身形窈窕瘦削,秀美可爱。
「霍哥哥,这位是?」少女疑惑地走了进来。
「她是我之後的助理,柳若荑。」霍祈劭简单地带过,迅速收起桌上的图纸,神情淡如水面般平静。
「你好,我叫罗兰,是霍哥哥的青梅竹马。」罗兰眼神扫过我全身,一边走到霍祈劭身边,亲昵的勾着霍祈劭的手腕。
我点了点头,识相的往後退了一步,让出空间来。
柟辛在门口看了一阵子,才悠悠的进来,有些惊讶的道:「阿劭,不是吧?你要把她留在身边?」
「有何不可?」霍祈劭斜睨了一眼柟辛。
「没什麽,不过是柳大小姐先是坑了我的麒麟,接着占住阿劭身边,当真是不简单。」柟辛挑了下眉,一个劲地把目光都扫向我这。
「愿赌服输,柟大将军自然不是个气度狭小之人。」我这才想起,这几天到马场去,都未曾看到麒麟,想来是柟辛并未归还。「不过,这几天没看到麒麟,想来有人借了但未归还,而我这也未曾收到银两,谁更不简单些?」
「费用我过些日子上缴,还不行吗?」柟辛咧嘴无奈的笑了,轻摇了摇头。
「霍哥哥!我有事想跟你说,不过⋯⋯」罗兰见状,突然插进话来,向着霍祈劭笑道,目光却飘到我身上。
「没事的话,我先离开。」我识相的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