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道门前,持着手枪对准一身戎装的男子的心口,眼前男子的眼神冷冽的如苍鹰扫射猎物,我却突然笑了出来。
男子立在我的面前不过三公尺如翩然挺拔的玉树,气势却排山倒海的直要将人灭了顶,高挺的鼻梁下抿紧的唇越来越薄,如雕刻般的脸立体分明。
「霍祈劭,你早就知道了?」我把细碎的笑容化为唇间一道弯弯的弧,但手却坚定而笔直的指向同个方向。
「若荑,放下枪。」霍祈劭收起了警戒森冷的目光後才淡淡的说,俊秀的眉宇之间泛起点点皱褶,脚步没有停歇。
「不准动。」我冷冷一笑,稍稍倾斜手腕,对着他所在的地上射出一枪,随即与地板摩擦,溅起了一小簇的火花,高频的枪声也扩散开来。
「碰」的一声,原先关好的门被硬踢了开来,不过一瞬便冒出两个男子,分别围在他身後举枪指着我的头,他们的眼里都掺着愤怒与惊讶,最後却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归於手中枪的坚定。
「退下。」霍祈劭一眼也没看身後的人,浑身却似迸出了冰冷慑人的气场,但他脸色未变,仍是淡淡地望着我。
「霍帅!」
「别让我再说一次。」
「是。」两人齐声後渐渐倒退,直到後背抵住门才收拢了枪,迟疑一阵子才关上门。
我的笑容渐大,目光有着淡淡的嘲讽,似乎是看了场闹剧般扫了一圈。偌大的客厅内灯光昏暗、气氛冷凝,东方典雅的装饰却配上西方的硬皮质黑沙发,大理堆砌而成的墙壁与地板浑为一色。最後,我才把视线定在他的眼,如海般深沉幽远的眸子,已经不复任何冰凉警备。
「若荑,我们坐下来好好谈,好吗?」
「放下枪,我还能活着出去吗?」我佯装表情镇定,却不可遏止的手微微颤抖,以他的身手他的头脑,定不会让自己陷入危境里,我清楚明白,自己拖延的不过是时间。
他往前走了两步,仅仅不到几公尺的距离又更缩短了些,我有些慌乱的喊道:「你退後。」
霍祈劭仍是大步往前,他突然轻柔一笑,像在笑我的喝斥声,脸庞严峻的线条瞬间崩塌,如摸着光滑的玉石微泛凉意,却把更深沉的温暖透入心里。
我忍不住倒退几步,内心一震,转头望一眼後方空间时,手突然一震。
倏忽间,我感觉到被袭击似的动弹不得,我的右手已经掌握在霍祈劭的手里,手中的枪也被丢在地上。黑影一闪,他把枪踢得老远,不过弹指间,他已经站在我身後。尽管我见识过他的身手多次,但料不到这次竟如击雷的瞬间,我连他怎麽出手的都没看见。
我还未思考过来,身体已经先快速往右转,左手握紧拳头便往他门面而去,我意图抽回右手,但仍是什麽也没看见便感觉後背已经贴着他的身躯,左手的攻击根本就如螳臂挡车,弹指就陷入了他的掌控里,越挣扎在後背的双手却被扭得越酸疼。
「若荑,我们谈谈。」他在我耳边低声,强大的力道缓缓松了下来。
我被挟得羞耻难耐,只化为冷冷的一句。「放开。」
「我并不想伤你。」
「少废话。」我撇头冷笑,看不见身後的人,却能感觉到他浓烈的气息就围绕身旁,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顾不了手会不会伤到,大力左转後左脚高高的往他胸口踢去,他快速後退几步,也总算是松开了手。
我才刚一离开就感觉到的右肩一晃之下疼痛莫名,只得轻扶着自己手臂,退後了好几步,冷汗却在不断动作下飙得更快,明明在冷气房内额头却已经微湿。
「你就这麽想离开吗?」他的眼神冷似寒冰,暗如漆夜,这已是霍祈劭怒极的徵兆。
我撇头讽刺的一笑,才回转来怒瞪,眼睛一眨也不眨。「霍祈劭,玩弄他人很有趣吗?」
迎来的是一阵沈默,霍祈劭的眼神平静若深海,难以测得半分的情绪。
「把孺州的军队分布势力图拿给苏州,他就真的会履行承诺让出土地与军队予你?他们会轻易相信一张来路不明的图,就率军进攻?便是他们信你,苏州又能够给你什麽承诺?若是苏孺战事一起,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你都想过了吗?」他的话条理分明,不快也不慢,却那麽清晰地叫人不能反驳。
我垂下眼,身体不受控制的重重一晃,几乎落地时就被一双宽厚的大掌扶住,吃痛得想移开他放在我双肩上的手。但当我用左手去抵抗时,身子却失去平衡的摇摇欲坠,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
「即使最後什麽都没有,那也是我的选择。」我垂下眼来,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只淡淡的说。
「别动。」霍祈劭轻声说道,接着我感觉到身子一轻,被他抱了起来。
我想挣扎,但奈何手臂一动,骨子里就传来一阵剧痛。
霍祈劭只淡淡一句。「你受伤了。」
霍祈劭将我放到沙发上,一动手就要解开扣子,我下意识一惊只得用手去挡,却听他淡淡地说:「想废掉胳膊就尽管挣扎。」
我微扯嘴角不语,垂下手闭上眼躺在沙发上,很快的听到「喀啦」的声响,肩膀一阵剧痛,我的左手死死的握拳,一滴冷汗沿着脸颊留下。
即使如此,我依然感觉的到他的动作很轻柔,他随即替我拉起衣服。「拖时间只会让你的伤口癒合得更慢。」
他的话语刚落,我就紧握起双拳。这种受制於人的恐惧与不甘,让我想将自己缩得更小更小,小到最好彻底消失。
眼前这个早已看透一切,却把我戏耍在谷底的人,分明是赤裸裸的敌人,却露出一脸赐予的表情。但可悲的是,我对此却无能为力,连一点挣扎都被当作玩笑,一点努力全付诸东流。
「霍祈劭,你说的对。」我才张眼,便对上他高深莫测的眼里一抹惯有的强势。
「踏入这里本非我所愿,倘若不是你攻入奂州,占领那片土地,夺取那里的一切,半年前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顿了顿,自嘲地扬起嘴角。「对,我恨透了你,一夕之间被攻破家园,成为人尽皆知的手下败将。」
「我一出去便见到你兵临城下,端坐於马上的身影,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父亲坐倒在地时抱着头,他是那麽好强要面子的人,可他的泪流了满面,那时我便想着,如果可以,我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换取你的不存在。」
「你夺取不仅仅只是一片数万人的土地,而是我的家乡,它承载着我十九年的感情与回忆,是我父亲打拼了一辈子的血汗。你侵占了奂州,霍帅的名声的确传扬千里,而属於我们柳氏的骄傲碎了满地。」
「我明白,两年前烽火四起,群雄割据,弱肉强食,那日不是你占奂州,他日也必有强者争夺,甚至遍布战火与杀戮都不在话下。」我面无表情,语调却很冷。「但这都只说明了,我与你的仇恨,永无回旋余地。」
「所以你大可不必露出那种怜悯的眼神,我不需要,也觉得很虚伪。」我怒得不断颤抖,这番话连结着脑海中闪过的画面。
原来我从来都未曾原谅过他,这缠绕的结不过是暗藏在阴暗角落,待光明之时越缠越死。
霍祈劭的眼神随着语调,转过不同种复杂的情绪,最後停驻在我的眼神里,竟夹着一种我看不清的深沉,像是漩涡包夹着所有的变化,最终全被吸了进去。
霍祈劭突然从腰後抽出一把枪,置於地上,随即踢到我的跟前,整个动作不过眨眼之间,他却处理得迅速流畅,一气呵成。
「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他的眼神平静自若,却淡定的让人生惧。「替你认为值得的一切报仇。」
我吸了一口深深的长气,压抑着惊讶,僵硬着身体,望入那双似暗藏着汹涌浪淘的眼,深深凝视着这个自己始终看不明白的人。
「只要你不再恨。」他闭上了眼睛,直挺挺地站着,纤长的睫毛柔软地垂挂着,全身无一处防备。
他疯了吗?他在干嘛?他知道他在说什麽吗?他为什麽要这样?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疑问,却未有解答,仅是填补上了更多的空白与恐惧。
他分明毫无攻击性,我却全身僵持着,连呼吸也变得浓浊又急促,脚下有些虚浮发软,止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明明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闭上眼睛的从容神态,却像是化为一把巨型的武器,抵着我的命门,而我的脚下明摆着一只枪枝,却沈重的让我僵硬的蹲不下去。
我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惧与无措,却不明白这份恐惧从何来,只是好像我一动弹,浑身就涌入细细密密的战栗,淹没我的所有知觉。
时光像开始倒带一样,眼前浮起了一幕幕、一幕幕如序曲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