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陈北北跑到图书馆,不管身处何处,图书馆总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成千上万的藏书,使周遭弥漫着宁静而知性的气氛,广阔的温书区,充斥低声讨论声,以及纸张摩擦翻页的声音,最特别的是,空气中有一股咖啡香。图书馆的入口设了间星巴克,许多人来读书不忘拎着午餐,买杯咖啡。加拿大的星巴克价格也偏贵,算进小费大概也仅台湾便宜二、三十元,所以陈北北没多大兴趣,只在公共饮水机装满她的乐扣水壶。
陈北北走楼到八楼,文史类的书籍在八楼,反正不赶时间,她拿着纸条,按照预先查过的索书号,走过一排又一排书籍,偶尔发现有兴趣的书,她便好奇地停下来翻翻内容,单薄的身影,这才慢慢靠近最靠近角落的书架,那是距离柜台与阅读区最偏远、也最黑暗的一方。
也许是对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很好奇,陈北北并没有注意到,在这排书架最远处,有个像画一样的男人站在那儿。方映泽穿着细条纹海军蓝衬衫,下半身是浅灰色西装裤,手上拿着一本陈旧的精装书本,在被书架遮住半面的木窗前,透出几丝暖阳,掠过他坚实的右肩,打在泛黄的书页上,金丝眼镜下的冷淡眼光,定在书籍的每一行字,直到眼角余光扫到来者陈北北。
陈北北身穿浅蓝色纺纱衬衫,下半身是米白色百褶裙,她的打扮比起学生,更像是一般女性上班族,穿着轻便却不随便。只要外出上课,陈北北一定会换上较正式的衣服,例如衬衫、长裙、宽裤、雪纺上衣、西装外套等。
也许是经过几年出社会的洗礼,她明白平常时,就要透过衣着要把自己的形象经营好,不能因为是学生,就疏於打理门面功夫。也许是因为这身穿着,陈北北透出一股成熟知性,却又温柔甜美的气质。
「972…984…7006…」陈北北专心看着每本书上的索书号,她距离想找书的应该不远了。只是她忙着找书,离方映泽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往方映泽身上撞。
「咳。」方映泽只好阖上书,作势咳了一声,唤起陈北北的注意。
「喔!」陈北北弹了一下,连忙用英文道歉。「抱歉,我找书找得太专心了,没看见你…」她抬头,看清楚咳嗽的人,再次惊呼。「是你!」
方映泽微微点了一下头,一样以英文回道。「不用担心,没撞着。」
陈北北抬头看了一眼方映泽,两人的眼神终於对上,不再只是在广场前出於社交礼仪的擦肩微笑,也不同於地铁上的慌乱分离,这次,两人只距离不到一公尺,她紧张的目光,与他总是冰冷的视线终於重叠。
陈北北紧抓住手上的纸条,有些疑惑的打量着方映泽好看的脸孔,她想起外国人比起华人,性格相对外向,她应该说些什麽,几秒之後,陈北北以英文说道:「好巧,这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既然陈北北大方的先与他攀谈,方映泽自然也没理由不理人。「是啊,能在这所号称有四万师生的大学城,短短几天遇见三次,的确有趣。」
方映泽回覆後,陈北北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松弛了些。毕竟她极害怕自己热脸贴上冷屁股。但也是在听见他回覆後,陈北北更加确定他是土生土长的英语母语者,看来要再追问国籍是没必要了。
「那,既然我们在这遇到了,上次在地铁上…」
「那只企鹅吊饰我没带在身上,可能改天才能物归原主。」方映泽从口袋掏出一本长大概只有8公分的小笔记本,再从胸前口袋拿出一支Pelikan的黑色钢笔。「方便和你留一下电话吗?下次等你方便的时间,我会亲自送还。」
「不,我才要谢谢你帮我把它捡起来。我的电话是289-xxxxxx」陈北北报上自己的手机。
方映泽在小本子上记录好号码後,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在图书馆最偏远一侧的书架角落的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也都不知该说什麽。陈北北意识到方映泽靠在墙上,能拉开距离的人是自己,稍稍的退後了一小步。
此时选择继续说话的人是方映泽,他把笔记本收回口袋。「那天在地铁上,看你睡得很沉,身旁的包包门户大开,这样很危险,下次要注意。」
「那天太累了,本来想看书的,下次我会注意的,谢谢你。对了,我名叫…」北北停顿了一下,她觉得若称呼自己为Bei-Bei,可能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奇怪。「我叫Bess,是研究生,很开心认识你。」
方映泽还以为陈北北应该也是学校职员,毕竟她的稳重气质和学生有所差异。但无所谓,未来还她吊饰之後,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我叫乔瑟夫,在学校任职。」
「那下次就麻烦乔瑟夫了。」陈北北转过头,用大拇指指了书架。「我继续找书罗?」
「请。」方映泽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纸条。「在找什麽书,我可以帮忙找。」
「ThisSideofParadise。」陈北北很感谢方映泽释出的友善,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
方映泽顿了一下,突然低下头,也露出一抹笑容。不同於之前戴面具的微笑,他露出牙齿,嘴边好看的笑意,宛如被夏天的凉风吹拂的旱伞草,开出自然的弧度。
「怎麽了吗?」陈北北被他笑得有点疑惑了。
方映泽举起手上的书,陈北北在找的那本法兰西斯费兹杰罗的《尘世乐园》,就在他手上。
瞧见书,陈北北傻了半晌才会意过来。她再看了一眼方映泽无奈又好笑表情,竟也打趣地跟着笑了起来。
窗框的阳光,洒在陈北北的乌黑的直发上,几根凌乱的发丝被染上金黄,随着她的笑声缓缓舞动,擦着枣红色口红的唇,不再紧张的微翘,而是勾起美丽的弧度,端庄和纯真两种美,并存在她的眼里、唇角、颊边。
看着陈北北无忧无虑的笑颜,方映泽的心突然刺痛了一下,他感到呼吸有点沉重,喉咙传来一阵酸楚,霎时,他唇角的微笑从欢愉转为苦涩。陈北北注意到方映泽的细微转变,也跟着收起笑靥。
「这本《尘世乐园》很沉重,不是吗?」陈北北打破沉默。「艾莫瑞他其实可以选择继续当一个浪漫的自我主义者,但是现实不允许,他在历经痛苦与磨练之後,选择承担责任,开始追求自我实现。」
「其实一直当一个浪漫主义者并无不妥,但历经乱世、生离死别、与挚爱分离,身不由己。」方映泽望向窗外。「艾莫瑞其实可以不用为乱世担起责任。」
方映泽将书本交给陈北北,说道:「好好享受你的阅读时光。」
说完,方映泽礼貌的微微笑,留下陈北北一人。
陈北北轻抚过书籍表面,又回头看了一眼方映泽从容而孤单的背影,好像能感受到一股他遗留下来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