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芮!」他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树林,便立马追了上去。
娇小的身影在幽暗蓊郁的森林里若即若离,两人追逐的路线也逐渐偏离行人步道。急促的跫音和枯树叶的断裂声,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座森林好似永远都不会结束。白日郁郁葱葱的树林,此时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黑暗隧道。
眼看就要追上姝芮,凌洵昊伸出右手想将她拦下,可姝芮却骤然停下,害两人纷纷撞倒在柔软的落叶堆里。
「宋姝芮,你——」
「嘘!安静!」话还没说完,姝芮就紧紧地摀住他的嘴,然後神神秘秘的探出头,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贼头贼脑的看了几眼,姝芮才放开摀着他嘴的手,轻轻的坐回落叶堆里,开始大口的喘着气。
「怎麽了?不舒服吗?」凌洵昊坐起身,帮着姝芮抚背顺气。
「没事。」她摆了摆手,可映着月光的脸已经开始有些苍白。
凌洵昊的眉间抽了一下,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迅速从他黔色大衣兜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三粒药丸,「先把这吃了。」
姝芮推开他递来的药丸,「不用啦,休息一下就好。」
「宋姝芮。」他板起脸,又将手伸到姝芮面前。
「没有水⋯⋯」
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没想到他却耍起了流氓,「有口水,想试吗?」
「好好好⋯⋯我吃就是了⋯⋯」姝芮接过药丸,又起身看了几眼,才不甘愿的直接吞下药丸。
过了一会,见姝芮的呼吸恢复了正常,反覆的检查了几遍後,凌洵昊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怎麽又乱跑?」凌洵昊无奈地问,但似乎也认了姝芮的这种行为。
听话的话,就不叫宋姝芮了。
姝芮见他没有和上次一样发火,俏生生的小脸恢复了笑容。
「你看那边。」姝芮坐起身,朝湖心指了指。
刚刚只顾着姝芮的病情,凌洵昊完全没有察觉到周遭的事物早已变了一个样。
他跟着坐起身,眼前的景象却豁然开朗——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森林,而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入眼前,在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动人。
一阵清风从湖面上吹来,伴随着一股森林的幽香,轻柔的抚过两人的脸庞。
「那个,」姝芮稍稍拉紧了自己的衣领,指向湖中央的一座小岛,上头看似站着一只大鸟,「我的老朋友。」
「老朋友?」凌洵昊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你养的?」
「不是,只是以前常来,和牠挺亲的,吹一吹口哨牠就来了。」
「酷欸,你试试。」他双手插进兜里,朝那只鸟努了努嘴。
「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牠应该已经忘记我了吧?」姝芮转向他说。
「试试嘛。」凌洵昊好像来了兴致,俊俏的脸也染上了淡淡的微笑。
姝芮耸耸肩,朝静谧的湖中央望去,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丝的害怕。
她缓缓的站起身,右手食指和拇指相贴放进嘴里,轻吐着气,一阵高频却不刺耳的口哨回荡在森林中,如风般掠过微波荡漾的湖面上,直直传到了湖中央的小岛上。
声音残响缭绕在空中许久,像是传到了世界另一头般,然後渐行渐远。
湖中央的那只大鸟起初没什麽反应,过了十秒左右,才突然身子一抖,长翅虚晃了几下,伴随着一声粗哑的叫声,小跑几步後展翅滑翔於湖面上,优雅地朝站在湖边的两人飞来。
还没等姝芮上前,和七八岁小孩同高的大鸟就摇头晃脑的走到她面前,球一般大小的脑袋和长长的喙抬起,搭在姝芮的肩头上蹭了蹭,像个孩子一样撒着娇。
「这位是?」凌洵昊看着姝芮身上的大鸟。
「苍鹭,」姝芮顺了顺牠细长的脖子,眼神里尽是宠爱,「我都叫牠小芯。」
「蜡笔小新的新?」
姝芮白了他一眼,「是芯子的芯!」
「你歧视蜡笔小新!」
姝芮翻了翻白眼,没打算打理他,继续抚摸着小芯滑顺的羽毛。
小芯大概也是姝芮这次回来,少数没有改变的事物。这样算一算,牠也快二十岁了呢⋯⋯
还能陪自己几年呢?不,应该是,自己还能陪牠几年?
想到这,姝芮不禁将小芯抱得更紧些。小芯也像是读懂了她的心,乖巧地依偎在姝芮肩上。
一人一鸟就这样依靠着许久,直到小芯抖了抖身上的羽毛,从姝芮的怀中抽离。向後退几步,像是在跟姝芮道别般,弯下了细长的脖子。
看着眼前向自己行礼的小芯,姝芮也鬼使神差的向牠回礼。还没等她抬起头,小芯早已转身朝林里飞去,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本还不断从湖面上吹来的微风,在小芯的离去後纵然消失,林子恢复了他们刚来时的幽静。彷佛小芯从未出现,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姝芮依旧望着小芯消失的那片树林,心里堵得厉害。
小芯的离去,免不了让她联想到了自己的病。自己指不定有一天,也会像小芯一样离开。
姝芮转过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他。平时有些凌厉的五官,此时在月光的调和下,早已染上淡淡的温柔。
只属於自己的温柔。
就算两人早已经历过生离死别,见识过眼前这个男人在自己有难的情况下,是个多麽值得依靠的肩膀。
可到现在,姝芮还是不觉得,自己能够留住这份,盼望十年得来的幸福。
她从来就不是个强求的人,也深信只要不属於自己的东西,想留都留不住。这就是命运。
每当看着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可他依旧在为自己努力的身影,却让姝芮终於有了一次想和命运,据以力争的想法。
但在支配者世界万物的命运之下,姝芮的愿望,就和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般,根本不足挂齿。
想到这,姝芮不禁鼻头一皱,看着凌洵昊的脸哗啦啦的就哭出起来。
凌洵昊先是懵了几秒,有些手足无措的顺着姝芮起伏的肩头,「不是,不就是飞走而已吗?干嘛哭成这样⋯⋯」
「凌洵昊⋯⋯」就算听见他想缓和气氛的玩笑,姝芮仍然抽着鼻子,像个无助的小孩,双瞳剪水睫若沾露的仰视着,等着他开口询问。
凌洵昊看着姝芮抽抽嗒嗒的样子,也放弃改变现场的气氛,直接将她拥入怀中,「怎麽啦?」
姝芮没有说话,只是紧抓着他的大衣,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剩姝芮偶尔的啜泣声,和湖水拍向岸边的水声。
凌洵昊低下头,轻靠在姝芮耳边又问了一遍,这次的声音轻如羽毛似的,「怎麽了,告诉我。」
「凌洵昊,拜托你,救我。」一个几近不可闻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语气里带着揪心的恳求,「我还不想死,我还想,继续爱你⋯⋯」
这个最直白也最痛心的请求,如利刃般刺入凌洵昊的心脏,狠狠的抽了一下。
感受到怀中颤抖的女孩,除了将她抱得更紧外,其余的都只是枉然。
只有等到自己找到且确立解决方案,彻底让她远离医院的魔掌後,他才有资格,开口答应这个承诺。
「我只能保证,我会尽力,可是不能保证救得了你。但是,」凌洵昊拉开一段距离,双手捧起洁白如玉的脸颊,眼神里尽是她的倒影,「就算有一天你真的不在了,只要这世上还有任何一个人记得这段回忆——包括我——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不——」
「宋姝芮,我凌洵昊这辈子,就栽你手上了。」
「可是——」
「不管最後结果如何,我希望你知道,」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