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在時間的另一端等你 — 第十六章

姝芮看着病房的门被阖上,原本还笑靥如花的脸顿时皱在了一起,右手松开筷子,轻轻的扶在额头上。

「头痛?」凌洵昊坐到床姝芮身旁,关切地问道。

姝芮双眼紧紧闭着,直到疼痛过了之後,才缓缓地点头,颤抖地拿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凌洵昊叹了口气,大手小心翼翼的抚过姝芮头上的绷带。看着上头渗出的血迹,心里不禁一阵抽痛。

「姝芮,」他仍然看着绑带上的血块,「我⋯⋯有事要跟你说⋯⋯」

前几天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颤抖的身躯、腥红色的鲜血、扎进心坎的嚎叫声⋯⋯

还有她恳求自己的眼神。

她已经二十八岁了,你知道应该很清楚这个病⋯⋯

他清楚,他当然清楚!也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觉得无助⋯⋯

姝芮放下手中的便当,虚弱的扬起一个微笑,「什麽事?」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麽没用过。只能看着她一直痛苦下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他试着直视姝芮的眼睛,却发现自己根本没那勇气。只是低头握住她的柔荑,不住的摩擦着。

握着握着,眼里也渐渐湿润了起来。

看起来好像学了很多,也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时间。为什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什麽事都做不了?

姝芮心疼的看着他,白皙的小手顺了顺他凌乱的头发。

只有她知道,那位平时在职场上如鱼得水,在外人面前玩世不恭的那位凌医生,其实也有如孩童般的脆弱。现在的他,就只是个,褪去坚强外衣的,普通人。

「怎麽啦?」她柔声的问,手依旧顺着他的黑发。

凌洵昊只是吸了吸鼻子,低垂的头抵在两双交握的手上,「对不起⋯⋯」

姝芮静静的看着眼前无助的他,心里也憋的难受。除了安静的待着之外,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安慰他的筹码。因为自己,正是那个害他深陷痛苦之中的人。

可与其这样逃避,不如直接了当些。这是姝芮从以前到现在都有的习惯。

「说说看啊,能有多糟?」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不悦和恐惧,只是轻柔地问着,「不说的话,问题还是在,不是吗?」

静谧的房间里,只剩下仪器的规律且平稳的哔哔声,和凌洵昊偶尔的啜泣声。

窗外墨黑色的夜空里看不见任何的星星,连此时应该高挂在天的月亮,都被浓浓的乌云给遮住。反倒是高速公路车水马龙的车龙和排排站的路灯,更像天上的星群,如天上的星星都落入了凡间一般,永世不得回到天上。

「先天主动脉狭窄,」就这样过了良久,凌洵昊才终於抬起头,「你的病。」

姝芮静静的看着他,想听听他的解释。凌洵昊吸了吸鼻子,正要开口说明病情,姝芮却突然伸起一根手指堵上他的唇瓣,古灵精怪的笑了起来,「先说,不要讲那些艰深难懂的专业术语!」

看着她的笑靥,原本愁眉苦脸的凌洵昊也撇了撇嘴角,可眼底还是透着浓浓的忧虑。

他拿下贴在自己唇上略显冰凉的手,将其握在掌心,宠溺的笑了一声,「好,依照你的智商去解释可以吗?」

姝芮白了他一眼,然後单手撑着下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凌洵昊故作轻松地抬了抬眼角,「简单来说,你天生就有心脏病。如果不尽早治疗的话,以你的年纪,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五十。所以一般来说,只要出昏厥的情况,三年内通常就会死亡⋯⋯」

「⋯⋯三年?我不是十年前就⋯⋯」

「对,你十年前就在我家昏倒过了。照理来说,你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姝芮眨了眨她的大眼,「所以我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没有治疗的方法吗?」

「如果是普通的病案,是有治疗方法的,只需要做心脏瓣膜手术就好。」凌洵昊的表情有些狰狞,像是尝到酸涩的柠檬。

「所以我不行?反正照这样听起来我也没剩多久能活了,做做看这个手术,对你们来说也是种尝试吧?」

他眉头深锁,语气也开始有些慌张,「他们现在,就是想拿你做尝试,只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然是⋯⋯怎样?」她好像有点意识到什麽。

病房里的空调嗡嗡作响,可依旧填满不了空气里的那一丝尴尬。

凌洵昊没有回答,沈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他们想⋯⋯研究你⋯⋯」

「研究⋯⋯我?」姝芮用手指了指自己,有些听不明白,「我、我不懂⋯⋯」

「他们想看你如果不动任何手术的话,多久会死。」他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说。

病房里的空气刹那间好像停止了流动。原本规律响着的仪器,声音突然变得离姝芮好远,眼前的他也渐渐开始模糊,不管怎麽使劲,都无法对焦在他身上。

这是叫一个二十八岁,人生才刚要起步的女孩,等死?

凌洵昊见她许久没有反应,眼神开始涣散,便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宋姝芮,你听我说,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你听到了吗?不会的,嗯?相信我。」

姝芮的眼睛依旧失神,他的话传进自己的耳里彷佛隔世。心里好像有某种支撑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毁,压碎了自己所有的理念和信仰。

那些人⋯⋯到底想要我什麽?

凌洵昊晃动了下她的肩膀,眼神坚定的望着她,「姝芮,你听到了吗?我说你不会有事的!只要我能找到跟你一样的病例或者是确定治疗方案,医院是不会动你的!」

在这当下,说不害怕是假的。

要是换作是以前,姝芮自己一个人孤身在国外奋斗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或许还能够保持冷静,能了解情况并解决问题。毕竟自己在这个世上,除了凌洵昊一个挂念的人之外,也没什麽值得她操心的。

可现在不同了,那个挂念的人,还真加入了自己的生命里。

其实,姝芮不在乎身体到底出了什麽状况。这几年来用健康换来成就和财富,她自己最清楚後果会是什麽,而以前的她,也愿意接受。反正人不了一死,不如做点对医学有贡献的事。

她不是悲观,只是⋯⋯这世界再遇见他之前,真的没什麽值得让自己留念的。

但他们却还是相遇了。

虽然远远超出了她的人生蓝图,可也正是因为这份际遇,让她对这未知的未来,有了更多的幻想和期待;让这一成不变的世界,好像又多了一个值得寄望的可能。

她变得依赖、变得会撒娇、变得爱耍脾气。而他也毫无怨言,义无反顾的将自己拉近他的生命里。他给了她久违的关心、体贴的照顾、适可而止的保护,

还有从未有过的温暖。

而这份温暖,也成了她这一生的牵挂。有了他的加入,死亡,好像变得有些难以接受。

她真正害怕的,是自己没办法成为那个陪他到最後的人。

可事到如今,她又能怎样?她不是医生,也不是有权有势的大领导,只是一个设计师。站在生命面前,他们比姝芮更有发言权。

在人类的进步中,自己的舍不得,好像一个孩子才会开的玩笑。

凌洵昊早已失去以往的冷静,抓着姝芮的双臂,几乎是快用吼的,喊着她的名字,「宋姝芮!」

他觉得姝芮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才会迟迟无法回神。虽然心跳没有加速的迹象,可在这样六神无主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得⋯⋯

出其不意的,姝芮抱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双手环住他结实的腰间,雪白的面颊靠上他的胸口。

「我相信你。」她轻轻地说。

现在她除了相信,还能做什麽?

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和栽在时间手里,她宁愿选择後者。毕竟那也是,凌洵昊曾经为自己努力过的结果。

姝芮的声音如微风般,温柔的抚平了他的情绪,一直处於紧绷的身躯也逐渐松懈下来。他的手略过缠绕的绷带,缓缓顺着姝芮的棕发,憋着的一口闷气也随之吐出。

好吧,只要她相信,自己就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两人相拥了许久,直到病房里弥漫的紧张气氛渐渐散去,姝芮才抽起身,彷若沾水的双眼望着眼前的他。纤细的手指搭上他的脸颊,如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般,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给弄碎了。

如玉的手掠过浓密的剑眉,顺着突出的颧骨,滑上了眉心,指尖沿着高挺的鼻梁,勾勒到鼻尖,画到了人中,最後来到薄唇。

凌洵昊看着姝芮的手画过自己的脸庞,感受冰冷的指尖在肌肤上留下微微的刺麻感。他慵懒的挑起眉梢,嘴唇似笑非笑的勾起,「怎样?我知道我很帅。」

姝芮发出如银铃般的笑声,眼神依旧珍惜的注视着他,「凌洵昊。」

「嗯?」

「谢谢你。」

「⋯⋯怎麽说?」

「谢谢你,坚持了那麽久。」

「⋯⋯坚持什麽?」

「爱我。」

只希望他能代替自己,在人类的医学里,找到一丝玩笑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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