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斯人现在的神色正常许多,季语还想着他约莫是情绪周期的一时忧郁,应当很快就恢复了:「你现在还好吧?怎麽今天洒香水了?」
季语还在大三认识任斯人。
选择在多伦多留学的华人不多,照理说他们不该第三年才认识,但任斯人平生爱好只有图书馆,连到皇后公园散步的次数都不多。季语还研究IT,朋友无数,自然没有多大机会了解任斯人。
任斯人那时出了名的孤僻,偏偏罗特曼管理学院的教授都对他疼爱有加。在教授大力吹捧之下,哪怕不是商学院的人都知道——经济系有一位天才的华裔少年,他性格孤僻、背影似幽魂、宛如从哥德小说走出来的人物。
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在留学圈流传,季语还不至於躲避,但也不会想深交。
没有交会的两条平行线,直到大三的上半年,任斯人在教室外找到季语还。
那是季语还三年以来第一次听见任斯人的声音,彷佛窗外刮过的飞雪,他的音色清冷淡漠,咬字卷舌有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光年》是你设计的吧?你有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失踪的用户?」
「你新设计的程式需要资金投入,我可以资助你。」
任斯人对他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让季语还从资料库找一名三年前就失联的用户。
用户名「Iris」,除此之外,他对她一无所知。
「我见到她了。」季语还洗耳恭听。
任斯人抬手将标靶扶正,好不容易曝出光明的照片又归於黑暗:「Iris,我见到她了,」
她和之前一样色彩鲜明,宛如天边的彩虹,虚幻美好得不可思议。
「鸢尾花?」季语还对这名用户很是印象深刻。
让他第一个抛弃职场道德伦理,将个人资料外泄给任斯人的《光年》女用户,他对她满怀歉意,可就是因为当年有任斯人的资金投入,如今的宇寰公司才能发展得如日中天,隐隐成为科技业的独角兽。
季语还有想过找到她道歉,但任斯人将她的资料掩得极好,没有人知道。
「不是鸢尾。」任斯人解释:「是彩虹。」
她说,她的网名是「iris」,在希腊语是彩虹的意思。
Iris,雨过之後会有彩虹。
她说,她有一个珍藏在心底数年的人,他在她心里是触不可及的天上虹。
Iris在任斯人心底珍贵的程度,丝毫不亚於季语还的俞夕佳。他一刹就明白了任斯人不间断射了数个小时的飞镖并不是因为焦躁动怒,相反的,他洒满一整屋的香水是为了排遣心中按耐不住的渴望。
季语还迟疑:「不是说好不见她?」
任斯人发疯似的占有欲绝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他从未明说过他的独占欲,但季语还从生活中的小细节可以窥出他的习惯。
一旦珍贵的私人物品被他人碰触,任斯人都会以冰冷凉薄的目光注视对方,好似下一秒就会将对方当场生撕活剥。
Iris是任斯人的稀世珍爱,连他都不敢拥有,其他人怎麽敢触碰。
「你之前承诺过不会找她。」季语还有必要提醒任斯人:「医生当年也嘱咐你不要轻易接近她的生活,任斯人,她和你只是网路上萍水相逢的网友关系——」
「她过得平静安稳,你要打破她的生活吗?」
任斯人指腹摩娑着飞镖的尖端。
他将指尖压向针端,银白的针尖瞬间刺破肌肤,渗出零星的血渍。
「是她自投罗网。」他将飞镖放置在床头的柜子上,不动声色掩去手上的血痕,「我没有逼她,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亲爱的。
——等她自己情愿。
任斯人拿起搁置在枕头下的精装版《圣经》,纸张的边缘泛黄氧化,一看就知道被人翻阅过上百成千次。
他精准地翻到《哥林前书》的第十三节,上面赫然是在全世界流传的一句话:「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忌妒、不自夸、不张扬。」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不忌妒、不自夸、不张扬。
所以他一直压抑住内心的妒嫉,不向他人张扬她的存在……
快要忍耐不住了。
「秦纾盈是Iris。」任斯人的话不亚於原子弹投下的震撼,他冰凉的眸子浮现出点点的笑意:「我没有逼迫她,是她主动走入陷阱里。」
季语还哑口无言,任斯人质问他:「我能让她离开吗?」
不能。
这不是用简单的「巧合」可以形容,这已经是上天赐予前所未有的奇迹。
季语还轻扯嘴角,看见任斯人若无其事坐在床上阅读圣经,忍不住朝着他道:「这麽多年下来你每晚都在看圣经,但你永远也成为不了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基督教只信奉一个信仰,你做得到吗?」
任斯人捻过一页纸,宛如密林中的湖水波澜不惊:「做不到。」
「我有其他信仰。」任斯人:「如果她是信仰里的神,以前的我会仰慕,但现在的我不会尊敬……」
向往和仰慕在日夜的折磨中逐渐变质,掺入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他话锋一转,语气有点冷。
「我会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