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府
容昭瑜回府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她随口寻了个说词回拒了几个恼人的庶出姊妹,很是恭谨的去和容府大夫人,她的继母,请安後,以困乏为由早早就了寝。
而那嬷嬷在伺候容昭瑜安寝後,趁着夜色去回禀她真正的主子,容府大夫人,陆雅屏。
「夫人。」嬷嬷简单的行了一个伏礼。
室内燃着薰香,数盏油灯将室内照的堂亮。
容府夫人慵懒的躺在贵妃椅上,红唇轻启
「那丫头怎麽了。」
容府夫人好颜色,约莫四十的年纪皮肤却晶莹剔透,不输二八年华的少女,一头缎子似的墨发衬着红艳艳的唇色,别有一番韵味。
「禀夫人,今日赏花宴结束下了一场春雨,奴与大小姐只好行至城郊的庙宇避雨...发生的事令老奴着实惊了一下呢!」嬷嬷笑了笑,卖了个关子。
容府夫人亦丝毫不在意嬷嬷的僭越之举,撑起了凝霜皓腕,饶有兴味的道:
「哦...那丫头做了甚麽事,嬷嬷竟如此反应?」
「大小姐休憩时,非得坐在一乞儿的旁儿。许是雨水的关系,乞儿身上泥泞不堪,於是奴劝阻了两句,大小姐故作嗔怒,指使云字二婢扶她过去。」
「这妮子...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容府夫人宠溺的叹了叹气。
「不过,若是这样,老奴倒不会太惊讶,不过寻常小孩子心性罢了。」嬷嬷道。
「然而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大小姐支开老奴与云裳,与那乞儿攀谈了起来,乞儿身世凄惨,大小姐拔钗褪玉,又将存了好些时日的体己银子全数相赠。至於其他...奴打断了大小姐告知乞儿姓名,夫人不必担忧。」嬷嬷又道。
「阿瑜太鲁莽了些。」陆雅屏蹙了蹙眉。
「大小姐相赠的是固定发髻用的排簪与前夫人留下的镯子,银子也用尖石磨去了府印。」嬷嬷终於打开谜底,说道。
「这孩子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陆雅屏翻身而起,惊异的道。
「也是...姐姐的孩子,生来便该是人中龙凤,受万人爱戴、享无尽尊荣,一生鲜衣怒马、肆意过活!」陆雅屏陷入回忆中,嘴角挂起一丝痛苦又眷恋的笑。
「那镯子,是姐姐为她准备的添妆吧..她倒是舍得。」容府夫人很快回神,对着嬷嬷感慨道。
「原以为打发云裳云仪给她练手还需一段时间呢,没想到不过几日光景,那丫头便摸清那两奴侍的性子,真真了不得呀!看来也需为她安排些忠心的侍女了。」她笑道。
「不过到底年纪尚轻,还是不够稳妥呀!墙头草岂是可以托付的,再者本夫人若是想控制一个八岁的黄毛丫头,她又如何能轻易逃脱本夫人的掌控?要本夫人来看,阿瑜该做的,便是沉寂几年,待获得本夫人信任後,再做筹谋打算。」陆雅屏道。
「夫人说的是。」嬷嬷笑道。
「至於云仪,这般墙头草,迟早要惹祸端,寻个由头打杀了吧!本就是给阿瑜练练手的,也没甚作用,随意抬个二等丫鬟上来便是了。」容府夫人无情的道,她吹了吹刚刚染好的蔻丹,对着嬷嬷说:
「好了,本夫人乏了,熄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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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乞儿蜷缩在破庙的一角瑟瑟发抖,现在皇城已经落钥,城内店铺也都已经歇息,万籁俱寂,唯有远处阑珊的火光。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乾枯,春寒料峭,乞儿衣服尽湿,东风吹来,乞儿面色苍白无血色,亦是全身无力。
炉子早在容昭瑜回府前被拿回去了,那抹得来不易的暖流也消失无踪。
她一遍遍的点数着怀中的碎银,生怕一眨眼,这些银子就如同泡影般寂灭了。
贵人心善,却也无法给予她更多的照拂,饶是如此,乞儿心中却仍然满怀感激。
乞儿是个很爱憎分明的人,她心中有两个区块,一边是绝对的刻骨恨意,另一边则是感激与崇敬,亦是她心中净土。
儿时家境还算殷实,若非那场滔天巨浪,她必定有个还算平和的童年,而乞儿的个性,在她儿时际遇便可见一二。
曾有邻家的男童子污蔑她偷了别家的银钱,而那童子的母亲不由分说的赏了她一巴掌,她也不做辩解,然而几天之後,几家连续遭窃,事情闹儿大了,全村每家每户一一盘查,结果在那户童子家的後院发现了埋在地底的银钱。
想当然尔,那些钱不是那童子偷的,除了第一次外,其余的都是乞儿的报复,却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娃儿有这般能耐,罪证确凿,那家子百口莫辩,在加上乞儿出来哭诉,道出那家子的蛮横行径,贼喊捉贼,那家子当即就被逐出了村庄,丢脸丢了十里八乡。
乞儿便是如此睚眦必报的个性,但平时不声不响的,大夥儿都认为她是个温顺平和的个性。
「昭..」乞儿手指发青,手臂酸麻,却倔强地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地上有很多的小碎石子,乞儿的手指在笔划过程中与地面不断摩擦,很快就布满了血痕,她却若无所觉,直至东方鱼肚白仍不停歇。
外头隐隐多了人声,乞儿心思缜密,自然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庙宇失了香火,有价值的东西也早被扒了一乾二净,君不见连其他流民都不愿造访吗?要不是乞儿弱势,只怕也不会沦落至此。何况人烟罕至,平常人家更不会进来一探。
乞儿将敛了两粒碎银,将其余的银财挖了个坑埋了进去,她很谨慎,即使这庙宇偏僻,她仍然将这些钱藏在一个破败倾轧的角落。
说是碎银,其实也不少,至少对一个乞儿来说是“身怀巨款”了,她也不慌,想了想,选了最近的一处河边洗去身上污渍,河水冻得她发寒,乞儿却也不惧,直接浸了进去。
河水不浅,甚至有点深,乞儿到中央时,河水刚好没到她的胸之上,河水溢着一股寒气,乞儿打了一个哆嗦,差点被波浪呛着。
她用力搓去身上泥垢,不只如此,她还将不成衣型的短褐一并洗净,然後拧乾套上,坐在河畔的石头上用风风乾衣服头发。
这麽做,乞儿身上倒是清爽了,却也付出了代价,原就受凉的身子寒透了,乞儿险些晕厥。
「好冷....」
但更糟的情况乞儿都遇过,怎会怕?咬咬牙也就过去了,现在,乞儿除了脸色苍白异常,身上衣服略微破烂外,已经看不出流民的痕迹,倒像是哪户民家女童。
毕竟流民吃不饱穿不暖,哪有心思倒腾体力收拾仪容?乞儿这般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家境清寒的人家。
如今世道不大好,皇城治下不严谨,守门的士兵收受贿赂,身份蒙混蒙混也就过去了,当然,如果是个满身煞气的彪形大汉,也不免要盘查一番,但如乞儿这样毫无威胁的,士兵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进城不易的,只有那些不懂潜规则的人罢了。
乞儿岂是不知变通的?她也不招摇,从容昭瑜给的碎银中选了一个最小的递给守门小兵,说是姐姐的卖身银子,前来帝都则是投靠远房亲眷来的。小兵见她一脸悲苦又衣衫褴褛,不疑有他,例行问个两句,连通关凭证都不要,就把人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