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影,你来得正好。」我瞧见她进屋,唤住了她,「你绣工好,快来看看这个纹样该怎麽样绣更好些?」
「我正在绣这朵牡丹,可怎麽看都是不足。」我指着手上绣绷发问道。迟迟未等到回应的我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春影脸色异常。
「怎麽了?」
春影斟酌良久:「我不知该不该说。」她担忧地望着我隆起的小腹,最终还是开口了:「最近府中不时有流言传出——王妃这胎并非四王骨血……」
恍若一声炸雷,震得我生疼。三人成虎。即便是假的,若是任由流言四散,只怕是不妙。不久前齐月宾的话在我脑中回响,联想起近来的流言,如果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我不觉心惊。
「给四殿下请安。」春影恭敬地行礼道。玄凌来了,我一个激灵,起身便要请安。他轻轻扶住我:「你都已经是有身子的人了,怎麽还拘泥於这些礼节。」他搀着我慢慢坐下,留意到了我的刺绣:「你的针线活愈发精巧了,可是绣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子的?」我心念一动,默认了。
「奴婢去备茶。」春影见势退下了。
「菀菀,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我们的孩儿了。等你的孩子出生,就会是绝无异议的世子。」
显然流言未曾传入玄凌耳中,我心里松弛了些。我谦和地笑道:「四郎愈发爱说笑了。是男是女还未可知呢。」
「若是女儿,我将许她世间最好的男儿,一生爱护她。」玄凌眼里蕴藏着深深的爱意,只差用双手捧出一颗心给我。
世间最好的男儿?我心中烦闷,强自撑了个笑脸。玄凌沉浸在将为人夫的喜悦之中,没有发觉我的异样。
「对了,菀菀。我有一事要与你商议。」玄凌郑重其事,「我如今在朝中虽有势力,但掌控的兵力有限。慕容家在西北军功显赫,手握兵权。若他能为我所用,将大有裨益。」他絮叨铺陈着起因,我隐隐料到了他之後的提议。
「慕容家尚有一女,二八年华。名唤世兰。」他留心着我的反应,「我有意与慕容家联姻,之後便是秦晋之好。慕容将军将成为我有力的臂膀。」
他雄心勃勃,成竹在胸。
「四郎心中早有盘算,还谈何商议呢?你知道我不会反对的。」我为他的措辞感到好笑。
他握住了我的手:「你是我的正妻。没人能夺走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反复考量过了。待你顺利生产,孩子满月之时再迎娶慕容世兰,正好双喜临门。这样府中之人也不会在忙乱中怠慢了你。你看可好?」
「四郎一向周全,这样甚好。」
玄凌还未坐多久,便因为朝务缠身不得不先离去。
「下次我一定陪你用膳。」玄凌满是歉意。
午膳时分,阿平依惯例,上了两道新鲜时蔬,一例补汤,其余菜式只为补足王妃仪制。
「这道蒸制点心倒是精致。」我饶有兴致。
「回王妃,这点心是朱次妃派人送来的。说夏日燥热,便特用莲叶蒸煮食物,可清心补气。」一旁的银珠解释道。
我浅嚐了几口——入口清甜,软糯可口。宁宁颇费功夫,但只怕是白费了。阿平一早便掉了包,如今这点心可真是莲叶包裹呢!宁宁应当认定了是我的孩子克了予沣,才会处心积虑地想要我的孩子陪葬。爱子之心却是可怖。
此次的流言八成亦与她脱不了干系。偏偏事关我的声誉,不能大张旗鼓地清查,亦会越描越黑,反教人觉得我是做贼心虚。因此眼下的我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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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暴雨,打得叶子散落一地。今早起来,竟有了萧索之感。草草进了午膳,我略作小憩。醒来之时,宜修已笑盈盈地候着我了。
「姐姐可好?一场夜雨下来,今天好容易凉爽了些。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吧。」她殷切建议,「姐姐怀胎八月,适当活动活动,对胎儿有益处呢。」
我若不应,她怕是还要絮絮说上好久。我索性直接应了,省了许多麻烦。到底月份大了,我的行动明显迟缓了,一干人亦在身後徐徐挪着。我与宜修缓步行到园中湖边,停了下来。
同样的场景,可这次是我身怀六甲。造化弄人。如果予沣还在,我们或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宜修静静地站在我的身旁,一言不发。
「我有些累了,去亭中歇息一会吧。」我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我们转过回廊,踏上小径。还未到凉亭,只听得树丛後传出窃窃私语。
「她倒是怀上了,可是算算她怀孕的时辰,是不是四王的,还两说呢。」
「就是。我可是听说四王不在的时辰,有人看见她出过府……」
我的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
「哪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在这里放肆!」跟着我的银珠张口就骂,完全来不及呵止。一旁的春影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想来半是由於造谣之人,半是缘於银珠的莽撞。
韦、张姬妾惊慌地跪在了我的面前。自我月份渐大,府中的流言蜚语便多了起来,然我本不欲理会。可如今众人瞩目之下,我若是不作惩处,只怕今後绝难立足。正午虽过,但仍是暑热难耐。我轻抚上小腹,感到一阵胎动,胸口烦闷不已,半晌未做声。
「这样的话也是能浑说的麽?」宜修见我尚未出声,上前半步愤愤然道,「这府里还有没有尊卑了?」她一壁说着,一壁回头挽上了我的臂弯。「姐姐,我知道你素来心性好,可是这般造谣实在难听。若不以她们立威,以後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生事?只怕太平盛世并非你所望吧。我的嘴角扬起一抹嗤笑。在这府里,平地都能掀起三层浪。我若真严加惩处,岂不是坐实了谣言一事?又是两难。我有些泄气,想到我腹中的孩儿,我的心软了下来。
「我无意与你们计较,府中竟日无聊,也是难免。你们平时若是无事,不如多抄些佛经,也为你们自己修修功德。」语罢,我转身便走。她们露出庆幸的神色。宜修怔了怔,上前拉住了我:「姐姐真真贤德。就这麽放过她们麽?像她们这般,跪上两个时辰都便宜她们了。」
「她们若有觉悟,自己在佛像前请罪便是了。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我有孕在身,只愿为孩子积福。」我疲於这无谓的纠缠,再懒得细说,便回院中了。
「这个银珠真真可恨,面子上看是维护,实则唯恐天下不乱!朱次妃也是不依不饶,生怕事端不够大!」回到房中,春影气愤不已。
」她们要真有理有据,还会在背後信口胡诌?早到四王那里邀功去了。」我神色淡然,「至於银珠,你也知道。她一早便不是我们的人。这院里人来人往,如今早已是鱼龙混杂。我不加过问,只让她们觉得我被蒙在鼓里。日子久了,她们便也懒得在我身上费功夫了。」
我将今日之事一一思量过,顿觉困惑。宜修向来与韦、张两人交好,不知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宜修唆使我处罚她们,恐怕不仅仅是散布谣言这麽简单。
谜底在两个时辰後被揭开了。
韦庶妃小产了。
据说韦庶妃回去後,忐忑不安,最後来到我院门口下跪请罪。银珠见後,不仅没有通报,还私自关上了院门。当春影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我再度见到她时,她昏倒在了我的院门口,一滩血渍染红了裙裾。我派人将她抬回,速速请了医者後,再顾不得其他,扬手便扇了银珠一巴掌。
银珠大骇,直直跪下,再不敢分辩什麽。
「你既喜欢如此行事,便在此跪足了两个时辰。等韦庶妃醒来,再做处置。」我恨声道,「但这里断断留不了你了。」
府中姬妾小产,因我而起。可笑的是我竟丝毫不知她有身孕一事。只怕她自己也毫无察觉。若不然,那日她只需用这一个由头便可让我既往不咎,之後亦不会长跪在地而折损了自己的孩子。看来有人是欲借我手除去这个孩子。想必韦庶妃亦是个耳根软的,才任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事态已是一发不可收,玄凌那里必是瞒不过了。铺天盖地的黑网向我扑来,我几近瘫在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