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菀菀前傳 — 第十四章 憐子

「四王和四王妃来了。小的这就去通报。」琳妃宫门口的内监见了我们,满脸堆笑。

「大人——奴婢浣衣局宫娥来送琳妃的浣洗衣物。」从我身後传来了稚嫩的童声。我侧过头去,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娥恭敬地奉上衣物。

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小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忽地起了悲悯之心。

「你叫什麽名字?」

「禀主子,奴婢名唤崔槿汐。」

「这天寒地冻的,你小小年纪,也怪可怜的。」小女孩眼中泪光粼粼,却不敢多言语。

「琳妃请主子们进去。」内监回来的同时,琳妃身边的丫鬟接过了槿汐手上的衣裳:「今日怎地这样迟?」

「雪後路滑,奴婢不是有心的……」槿汐的声音小如蚊呐。

「还敢分辩!小心我告诉你的嬷嬷,有你受的!」

我本已与玄凌走了几步,一时不忿便要转头。玄凌一把拉住了我:「宫里不比府中。我自有主张。」

我跟着玄凌一道行了礼,琳妃笑盈盈地让我们入座。

她细细打量着我,又睨了玄凌一眼,眉目含笑:「看见你和玄凌相敬如宾,我真是打心底高兴。你嫁入四王府,我们可算得上是亲上加亲了。」

「托琳妃鸿福,您心中记挂着妾,妾铭感五内。」我谦恭地回应,「妾虽不便进宫,但一直惦记着。」

「你和宜修都是我的侄女儿,如今宜修生了小公子。我也期盼着你早日为玄凌添丁呢。」琳妃谈笑着。

侍女奉上香茶。我欲掩袖饮下一口以缓窘迫之态。谁知腹中一阵反酸。

「柔则,你的神色不好,是茶不合口味麽?」我的脸色因强忍不适而微微泛白。

玄凌偷偷扯了扯我的衣袖,起身道:「母妃这儿的茶醇香无比,菀菀又怎会不喜。」

他乜了一眼站在琳妃身边的青儿:「她只是适才被一些小争执惊吓到了,一时没能回转,还请母妃体谅。」

「小争执?」琳妃疑惑地望向青儿。

青儿忙慌上前跪倒:「禀主子,是浣衣局的崔槿汐送衣误了时辰,还强词夺理,奴婢气不过,教训了几句。不想惊了四王妃,奴婢领罪。」

「崔槿汐——」琳妃似是在回忆,「是那个小丫头。」

我好容易顺过气,起身行了行屈膝礼。

「琳妃恕罪,是妾失了礼数。」我有心示弱。

「这不怪你。平日里我的下人们呼风和雨惯了,做事愈发没了分寸,是该好好治治了。」琳妃瞥了青儿一眼,青儿的脸一阵青白。

「这不怪青儿,她只是尽忠职守罢了。」我心里有了盘算,「妾是看着那小丫头可怜,小小年纪手上满是冻疮。一时起了恻隐之心。」

「你倒是有善心。也罢。」琳妃若有所思。她吩咐身边的贴身宫娥:「告诉掖庭令,将她派去别的地方,轻松些便是。让她也不必来谢恩了,只说是四王妃的恩典罢。」

「妾惶恐。」

「不必如此。就当是行善积德了。」她的笑容亲和极了,「时候不早了。别迟了赴宴才是正经。」

宫中盛宴,逢过年时节,总有傩舞。众人交换着杯盏,说着吉祥如意云云。我自先前从琳妃宫中出来,便无甚胃口。草草动了几着,连酒也难饮。

「老四自成家以来,从未回宫住过。宫中宫殿甚多,你那宫室便搁置了起来。倒是你母妃有心,隔三差五地派人打扫着,陈设也一如往常。」圣上突然提及玄凌,让我生生受了一惊。

话说得随意,琳妃的眼眶却一热。她向着圣上轻声建议道:「天既已晚,又是雨天不便,今夜老四不妨就留宿於宫中如何?」

圣上语带笑意:「你母妃想你想得紧呢。也罢。难得值此佳节,夜深露重的,你们就不必来回奔波了。」

到底是亲生儿子,少些劳动终究是好的。琳妃满心欢欣,面子上却也没做太多表露。

玄凌私下捏了捏我的手,冲我会意一笑,若有若无的酒气在我耳畔晕开。

「这个宫殿可承载了我儿时的回忆。」玄凌牵着我的手,对着那些物什,向我一一道来。我兀自扫视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玄凌用手从背後环抱着我,睡得很沉。然而我心绪不定,腹中隐隐不适,毫无睡意。

下了一夜的雨好容易止住了,天微微亮。我才有了一丝倦意,便被一阵扣门声惊醒了。玄凌亦被叫醒,他略略抬眼:「天刚亮,便扰人好梦。可别是母妃不耐,催着人走呢。」

玄凌似是心情不错,我却愈发不安了。

「进来吧。」玄凌正了正衣饰,仍是倚在床榻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进来的是一个小内侍,说府中的周总管求见。

「周总管?没几个时辰,我们就回府了,什麽事如此迫不及待?」玄凌蹙了蹙眉,「让他进来吧。」

周总管疾步进来,面色凝重。他施了大礼,便道:禀四王、四王妃,府中出事了。

一路马车疾驰。玄凌的脸上阴云密布。只道是身体不适,又有谁曾料到,小公子竟然在一夜之间殁了,而且还是不治身亡。昨晚值夜的医者共两名,一名专来看顾小公子,齐次妃又是个审慎的人,怎会有这般的意外?种种蹊跷令人费解,只怕是一场大风波。我掀开帘,望着马车外一路倒退的景致,心中酸楚。

马车未稳,玄凌急不可耐地下了车。我抑着颠簸不适的呕吐感,紧随其後。

从府门口直至宜修的殿中,一路上一片肃杀之气。

宜修还是昏睡着,齐次妃及一干人等跪了一地。

玄凌出了宜修厢房,怒气大炽:谁来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麽回事?齐次妃?我看你也是个谨慎的人,才把王府交由你料理,只是一晚。怎地就出了这样的事?

齐次妃默然向前拜首:「昨夜,妾亲去看了朱次妃和小公子。在得知一切安好後,仍叮嘱医者小心看顾。之後妾才回了寝宫。夜半时分,妾得知朱次妃昏厥一事。妾急急赶来之时,见朱次妃浑身雨水,小公子亦是。此时小公子已无气息,朱次妃也昏倒了。妾立刻询问医者下落。据称昨夜过节,一名医者饮了酒昏睡不醒,另一名医者不知所踪。遣去请人的婢女脚被捕兽夹所伤,动弹不得,之後才被巡夜的侍卫发现。据婢女报,当时小公子气息微弱,医者却迟迟不到。朱次妃心急如焚,抱着它便要亲去寻医,谁也劝不住,之後便带着小公子昏倒在了雨地。出了这种疏漏,妾深知难辞其咎,愿凭四殿下处置。」

齐次妃一口气将前因後果娓娓道来後,再度叩首,丝毫不为自己开脱。

「园中怎会有捕兽夹?」玄凌怒喝道,「医者又何在?」

「一名医者自知失职,已自裁;另一名至今下落不明。」

我心里「咯噔」一下,事出蹊跷,很难说是偶然。

玄凌拳头紧攥,眉头深锁,显然他亦察觉了事情有恙。

局势陷入了僵局,一切似乎无从考证了。

「禀四王、四王妃,朱次妃醒了!」剪秋匆匆来报。玄凌疾步走向厢房。宜修仰面躺着,面无血色,精神恍惚。

「宜修——」玄凌唤着朱次妃的名。朱次妃涣散的眼神有了一丝生气。

「殿下……」宜修流下两行清泪,「我们的孩子啊……」

「小公子本就虚弱,昨夜突然高热不退。深夜宫禁,府中又不便向民间求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主子夭亡。只求四殿下作主啊!」剪秋跪泣道。

「你们先来给次妃把脉。」玄凌没好气地冲着跪在地上的医者道。医者战战兢兢地上前。

许是昨夜未眠再加上车马颠簸,我看着医者诊脉的手,感到一阵眩晕,又有了强烈的呕吐之感。我强自忍耐,仍是乾呕了起来。

「菀菀,你怎麽了?」玄凌赶忙扶住我,冲着仍跪在地上的另一名医者道,「还杵着做甚,快来给王妃诊治!」

我忙不迭地摆手:「妾无碍,只是有些腹胀不适,还是宜修妹妹要紧。」玄凌未曾理会我的话语,扶我坐下後,便令医者诊视。

医者的神情渐渐放松,甚至有了一丝喜悦感。他转向玄凌,欣喜道:「恭喜四殿下,王妃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孩子!自我服药以来,月事便不再正常,这次我亦没放在心上,丝毫未料到是有了孩子之故。玄凌由丧子突变得子,他一时竟不知作何应答,只从他熠熠生光的眼眸里探知他的激动之情。显然他心里,我有身孕一事重过了予沣夭折的事实。众人听闻了这个消息,表情各异。而宜修的眼里闪过了怨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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