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月中,为了筹备予沣的满月宴,府中上下少不得一番忙碌。周总管将大小事宜安排妥当,几个嬷嬷也是得力极了,使我省心不少。宜修由於坐月子的缘故,自诞下予沣後,不曾出过院门。我几次探视,她的气色尚好,只是精神尚短。倒是予沣一直气息不足。医者称是娘胎里的弱症,只能慢慢调理。
予沣体弱与宁宁早产不无关系,到底是有我的缘故。
稚子何辜?所谓世间事,所谓两全,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王妃这是怎麽了?一早便在此叹息。」春影正抱着浣洗过的衣裳进屋,关切地问起。
「近来夜里多梦,难免多思。」我笑了笑,望了望正在整理衣物的春影,「以後这类杂事,你交给下面的人做就行了。」
「院里人多口杂,我总是不放心。」春影答得乾脆。她收拾完,便上前扶起我,替我换下寝衣,穿上深衣。
「您呀,平日少操些心。世间事哪能样样求全,您也顾不过来。」
「若是真能像你说得这般容易,那古人可就写不出万愁千恨的佳作来了。」我笑着摇摇头,「两日後便是满月宴了,只盼别出什麽岔子来。」
我推开窗。数株梅树错落在院中,早已是过了绽放的节气,现下只剩枯乾。那年桃花烂漫,如今我的院中竟无一处桃花。夏日青葱,碧荷始开,亦非桃花季节。流年旧景,尽是失意。
「今日进府的歌舞班人员名单,王妃可要再核实一遍?」周总管递上一份名目表。
我点了点头。
「除此以外,各项开销明细统统记账,以便事後核对。」我补充道,「对进府之人要检视随身之物,免得闹出意外来。」
「你且去各人院落处看看,可还有什麽需要,尽来告知於我。」我不由得多嘱咐了一句。
周总管一一应承。
「若无其他事,小人便先告退了。」得到了我的默许後,周总管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信手拿起名单,一个名字赫然映入我的眼帘。我一失手打翻了茶盏。
侍女闻声而来,手脚利索地开始清理。
「王妃可有受伤?」说话的是双儿。
我摇摇头。
「夏日暑热,房里更是闷热。王妃近来也是辛苦。不如让小厨房做完绿豆汤来。」双儿小心提议道。
「也好。」我略作思量,「待我从我园中散心回来罢。」
我唤上了春影。
盛夏的园中,树木葳蕤,蝉鸣声不断。我轻摇着团扇,汗仍是湿湿地浸了一层。
「前日四王跟我提起西北大旱,只怕不日便会派去赈灾。」我倏忽记起此事,「这一走只怕是要十天半月。」
「你说要是我乔装出府一个时辰,会如何?」
春影原先只是静静地听着,忽地觉得不对劲。
「王妃为何要出……」春影声音渐弱,显然是悟到了。
「您可是魔怔了!且不说你如何瞒过守卫,万一被人发觉,後果不堪设想啊!」春影虽刻意压低了语调,但掩不住她焦急之气。
「总会有办法的。」我淡然而坚定。
春影不甘,还欲相劝。
「你看,那是谁?」我打断了她。
顺着我视线的方向,春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仔细辨认着。
「这不是——李娘?」春影又惊又喜,「她怎麽在这里?」
「她是歌舞班看管杂物的。」我回应道,「名册上记着她的名。」
「你说这真的只是个巧合麽?」我自言自语。
宴饮始於酉时二刻,玄凌却迟迟未到。「大家不必担心。四王应是有事耽搁了。今日为了公子满月,难得姐妹欢聚。我在此先饮一杯为敬。」我安抚着众人,并示意周总管开宴。
笛声起,歌舞坊的舞娘们翩然起舞。众人不时地说着恭祝云云,宜修起身回敬。其余时分,她闷闷地一言不发。直至戌初,玄凌匆匆而至。
「本王来迟了。在此自罚一杯。」玄凌豪迈地一饮而尽。
「四王让我们好等。」位於下首的张庶妃语带娇嗔,「朱次妃姐姐诞下长子有功,今日来晚,得好好赔罪呢。」
说着,一乾姬妾们上前来劝酒。玄凌逗逗乳娘怀中的予沣,笑着摆了摆手。
「本王公务在身,且与菀菀、宁宁共敬一杯,便要启程。」语毕,他又饮上一樽。
玄凌离去了。宜修的脸色终是晦暗了下来。她克制着心绪,求告说:「予沣体弱,现今虽已入夏,也禁不起这般风吹。请王妃准许,让妾带他回院中休养。」如此一来,府中精心妆扮的女子们再也提不起兴致,纷纷失了颜色。再留着亦是无趣。
「大家便去吧。」我疲累极了。齐月宾见我神色倦怠,好心上前絮絮问候了一番,才离去。
我迟缓地起身,已有了几分醉意。
「王妃少喝几杯,这酒後劲可大着呢。」春影劝道。
「你在此候着,我且去会会故人……」我未曾理会春影,踉跄了几步。
「王妃不必去了。您忘了,您让我今晚打探,我已去过了。」春影在我耳边急急道。
「是呵……我竟浑忘了。」我傻笑着。
春影吃力地扶着我回院。
「王妃慢些啊!」春影死命支撑着我挪到软榻之上。
「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我昏昏沉沉。
门外一黑影闪过,我浑然不觉。
「谁!」春影警觉地移到门边,打开了门。
「是奴婢。」说话的是银珠,「双儿姐姐说王妃吃醉了酒,让我端碗醒酒汤来……」
她显然受了一惊。
「你有心了。」春影不动声色地接过药汤,「今夜是映月值夜,你早些歇着去吧。」
她一壁说着,一壁招呼了映月过来。「王妃喝多了,这醒酒汤我先送进去。若还有需要,你便叫了小厨房的阿平一道做了来……」
「还有,好好守着王妃。别叫人打扰。」春影斜了银珠一眼。
银珠讪讪地离去了。
春影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後,对着映月道:「你且去偏房呆着,等我送完汤出来便来唤你。」
映月唯唯诺诺。
春影腾出手阖上门,转身放下醒酒汤,试图夺过我手中的酒壶。
「王妃别喝了!」
「难得宴饮,你别扫兴了。那时在东宫,别提有多热闹了。我跳着舞,漫天桃花……刘郎顾。家族荣辱……可不是一场笑话麽?」我前言不接後语。
「春影……我好想他。只道是日日思君不见君。满城尽是伤心人。」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似的从我痴笑的脸庞滚下,「那麽傲气的一个人,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我知道他要什麽,我知道。」
「是。是。」春影敷衍地应和着几近昏睡的我。
我沉沉地合上眼,最後只听得春影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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