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天以後,又过了几天相安无事的寻常日子。学校彷佛不曾死人。就连朝会也没有提起此事,彷佛逝去的学生只是只无足轻重的虫子,在庸庸碌碌的震翅之间被狂风吹落,化为尘土,腐蚀而渺小,一只臭虫的死亡每天都在发生,毫无意义,也无人在意。
穆苒放在手边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号码,是陈正义。
他甚至都忘了有和他交换电话。
「喂?」
陈正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同学,你朋友现在有和你在一起吗?」
穆苒叹了口气:
「没有,我一整天没看见他。大概是兴冲冲地去替你查案了吧。」
陈正义沉默了很久,他粗重的呼吸声像杂讯一般淹没了穆苒的听觉,他有些感到烦躁,可又直觉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有大事要发生了。
过了良久,陈正义的声音仍是有些颤抖:
「喂…你,也看得到鬼吗?」
穆苒愣了愣,坦然道:
「嗯。」
陈正义又问:
「什麽时候开始的?」
「上高中前出了一次车祸,差点死了。伤好了之後正好赶上开学,晚上在宿舍看见的。听说经历过了鬼门关,有些人便会开始看得见。」,他顿了顿:
「陈警官也信这些吗?」
「不…,我是非信不可。我从小就有这种能力。可能是因为习以为常,所以除非样貌十分可怕的厉鬼,不然寻常的灵体我经常分不清楚谁是人谁是鬼。虽说人鬼殊途,可有的人反倒比鬼更加恐怖…哈哈…有些扯远了,」,他乾笑了几声:
「孩子,你的状况,应该是不经常能看见吧?」
「嗯。有时候一整天也看不见。」,穆苒道:
「视线范围内正常得我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阴阳眼了。」
「……」,陈正义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道:
「我想,你朋友应该还在你身边。只是你看不见了。」
「啊?」
陈正义发了讯息给他:
「你自己看吧,这是你们学校的第一起案子,七年前……。」
穆苒打开了讯息图档,只见当时报纸上的文字叙述一板一眼的横在A萤幕上,鲜明而可怖。
第一个死者,便是穆苒曾听说过活活被车子撕裂的傲慢之罪。
内容大致上在说就读澄明高中三年级的死者因不满学校替他改动论文内容进而向媒体揭发了学校高额聘请博士生代笔学生论文一事,大规模的舆论造成学校诸多高层被开除,死者更坦言,澄明高中为了升学率不仅大规模贿赂名牌大学,时任当时校长的刘浩然更是以性侵女学生让她们以身体换录取一事,导致当时校长身败名裂自杀身亡。
该名死者後来在遗书中坦承,那一切都是他杜撰的。正因为他的自尊心不容许学校替他修正论文,对他而言那宛如耻辱。
以下为遗书的影印档:
“都是我的错。孕育我的学校现在只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逐渐崩坏。校长自杀了,是我害死他的。因为我说了谎,我该死的自尊心把学校老师替我修改论文的举动视为不尊重,而无法谅解老师与学校。我像失去理智那般愤怒,满脑子都是毁掉学校的想法,傲慢的我无法接受建议,也没办法服从规矩,因此编造了谎言,却没想到一个无聊的恶作剧竟造成如此严重的後果,我深感後悔,也无颜在害死了优秀的校长以後独自苟活。他是如此爱护学生,我却害他背负着畏罪自杀的变态之名而死。这样的我,还有什麽资格活着?对不起,请大家宽恕我的罪,也还给学校一个清白。”
陈正义的讯息紧跟着图片,他说:
「从那时候起,凶手便擅长歪曲事实,伪造遗书。我听局里的前辈说过,那校长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穆苒看着遗书上那端正的字迹,双眼却移不开死者在最底端签上的那龙飞凤舞的落款:
“安辰”
安辰。
他盯着手机萤幕逐渐失焦,上头安辰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像在嘲讽着他。
报纸图片的下方刊登着死者某次获奖後与校长的合照。
暖如朝阳的微笑,丝丝暖意,从斯人眉眼流淌自嘴角。像东升的旭日,给大地带来了暖意,也带来光亮……。
安辰……已经死了?
安辰哪里也没去,可穆苒终究也离开他了。
他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这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地发生。
即使他就在身边。
他看着穆苒震惊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惨白的脸:
「都说了,你肯定没办法接受我的谎。」,他朝他道,可毫无意义。
穆苒关上了手机,依旧无法淡定。安辰怎麽可能是鬼?
他打开了宿舍房门,只见原本写着两人名字的门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名字,乾巴巴的横在上头。
穆苒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是谁把名条换了?」
「没人换喔,」,安辰道:
「是我让你一直以为上头有我的名字的。」
穆苒盯着门口好一会,又跑进了房间,他爬上了安辰堆满了杂物的床,却只见那人万年不整理的床铺竟乾乾净净。
床单乾净的惨白,那上头,没半点皱褶。
「穆苒……」,安辰在底下喊他,可他没有回头。
「不可能……」,穆苒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他跌坐在地上却没感觉到痛。
眼泪掉了出来,他想起了安辰比谁都要灿烂的微笑:
“谢谢你找到我。穆苒,我最喜欢你了。”
「即便最喜欢也不肯在一起,原来这就是你的原因吗?」,穆苒喃喃道,他想,也许那人正在听。
安辰没有答话,他从桌上扫落了那张他从礼堂捡回来的纸片,上头写着‘新世纪主宰会’。
而穆苒看见了。
他似乎看见了安辰苍白的手指,正轻轻指着上头的图案。
穆苒捡起了那张纸。
可安辰想告诉他什麽?
这几天,安辰已然解开了图腾上的密码,那是一串ip位置,想必那个组织的据点便在那里。
穆苒怔怔地看着那张纸,毅然决然的打了通视讯电话给了陈正义。
也许他看不见了,可陈正义总能看见安辰吧?
陈正义接了起来,只见穆苒一脸憔悴,而安辰就贴在他脸旁边,挤在萤幕里。
「嗨老陈!」
陈正义笑了笑:
「你朋友都忧郁成那德行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穆苒瞪着陈正义,彷佛想徒手挖出他的眼睛,这样也许就能再看见安辰一次。一次也好。
「你让穆苒把纸拿给你看。」,安辰道。
「同学,你朋友请你把这张给我看。」,陈正义道。
穆苒於是摊开了那张纸片。
「周围的图腾是一串位置,ip位置。新世纪主宰大概与学校的案件脱不了关系。」,安辰朝着陈正义道:
「明天晚上一起去看看吧?」
穆苒看着画面里的陈正义对着自己身旁的虚空侃侃而谈。
想必安辰那小子,又坐他腿上了。
其实穆苒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害怕。
而是心疼。
他该有多痛?有多怕?
一个人在漆黑的地下室,被活生生地扯成两半。
那该有多痛?
他想也不敢想。
一贯正义的他,却背负了说谎的罪恶而亡。真正的恶人被漂白成了圣人,而善良的安辰却成了没有气量骄傲自负的恶童。
这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