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到底意难平
她低下头佯装整理抽屉,桃城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不疑有他地笑道:「当然了,为了迎战冰帝大夥儿可都是干劲十足──你忙什麽呢?」
「喔、没什麽,在找一张考卷……」清水随便找了个藉口,想当然抽屉里自然也没什麽考卷,找寻未果,她只好直起身子迎上桃城的目光。
桃城笑嘻嘻地打趣她:「有什麽可找的啊,反正还不都是满分。」
「你再糗我我就不跟你说话了──」清水佯装气恼地瞪他。
「好啦不逗你了,你这一病过後脾气倒是大了不少。」桃城抓抓後脑勺,「不过也不是什麽坏事啦,平易近人多了。」
清水愣了一下,「……是这样吗?」
「是啊,以前吧,你虽说一直都挺和善的,但身上的距离感很重……就像,我是听有些人形容的,你别不开心啊──周身好像有一层无形的隔阂,就是女神光圈之类的,太耀眼了,所以不好亲近。」
听完他说的,清水着实沉思了好一会儿。
一开始,她留在东京的初衷是为了手塚的手伤,再後来又经历了那麽多事,她已经无法很坚定的说,如今缠绕在自己身上让她迈不开脚步的,是不是仍然单纯如昔。
他们书写着自己的故事,眼角眉梢,周身气质,在两年间有了多少变化,微不可察,却无法否认。
桃城能感觉得到,是基於他先天的敏锐。她跟他太过要好,以致於连他人看待彼此的眼光都放在心上,甚至先於自身要务。多少次他为自己解围,她知道的或者没有被告知但确切发生的,细数下来都足够让清水秋尘对青学心生眷恋,而不再只是单单为了手塚国光一人而已。
「可是阿桃,你又为什麽没有被影响呢?」她突然很好奇,不经脑的就问出口。
「大概是我在察觉到那种距离感之前,就已经跟你变成好朋友了吧?」而桃城撑着下巴,又拆开一个咖哩炒面面包,「如果都已经是朋友了还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而疏远,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他说着,无意间得到结论,自己也笑咧了嘴:「这麽说来,我好像得庆幸自己的粗线条喔?」
清水莞尔,其实桃城只说对了一半。
她的保护色打从桃城武第一次对她微笑的时候,就不复存在了。
更准确的说,是针对桃城武这个人单独的接纳,对其他人而言,她的疏离感依旧。
在异国成长的背景及经历造就她敏感而封闭的性格,即便回到日本的这几年,不用继续承受肤色及发色带来的异样眼光,她也渐渐适应必要性的社交活动,然而经年累月筑起的心防并没有那麽容易消融。
所以人们口中的她和善却仍旧疏离,只因为她展现出来的,是为了融入群体生活而打造出来的面孔。
然而缘分实在是很奇妙的东西,桃城是她在青学遇到第一个,笑容里不带丝毫目的性的人,开朗却又细腻,喜怒分明,性格里有着少见的纯粹。跟他相处她总是能够很放松,没有情感上的拉扯。一年过去她越发觉得,清水秋尘何其有幸,能够遇见桃城武……
「你发什麽呆啊?」他说着,皱起浓密的眉,「果然晚到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清水笑着拿下他覆上自己额头的大掌,将他慷慨赠与的蓝莓贝果塞回去:「你吃吧,我不饿。」
「真的吗?那我就不客气啦──对了,你待会还是去跟部长说声吧,他看起来很担心你喔。」
「好。」她看着桃城欢快的吃颜,唇边的笑纹加深,笑意却渐渐抽离。短暂的云开见月,风吹得太急,吹散了云的同时,也吹来更浓的云。
人终究得正视一直都在那里的问题,短暂的自欺欺人非但不能解决矛盾,甚至可能放大既有的相左。
手塚国光。
那个始终被道德枷锁綑绑住的人,不会认同她跟亚久津不符合世俗标准的结合。早在接受那个吻的当下,她就想到这个事实,无庸置疑的,这是躺在清水秋尘跟亚久津仁未来最近、也最难跨越的一道关卡。
清水不自觉握了握藏在抽屉下的手,如果桃城此刻抬头,便会看见她眼中闪过一抹并不隐微的坚毅,可他到底只是埋头苦吃,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刻意。
清水的目光扫过他认真得可爱的神情,心底刚刚冷却起来的角落竟奇异的回暖,那温度再次渗进她的微笑里,让桃城才一抬眼,就融进她笑里的温煦。
他先是下意识报以爽朗的弧度,随即想到什麽突然哀号起来:「你别对我笑得这麽好看,都不知道上回我被学长们操得有多惨──我这才想到,明明你对毒蛇也这样笑为什麽他们却只弄我?!」桃城自己讲着讲着还偶然发现了BUG,整个不平衡起来,要不是就快要上课,他几乎都想去隔壁班找海堂干上一架。
男人的忌妒心有时候比女人来得更蛮不讲理,这是他的切身之痛!
「怪我罗?」清水无辜眨眼。
「……这个、我也不是这意思啦──」桃城耙了耙後脑,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在胡乱撒气,连忙又解释:
「反正你请假的那段时间我过得简直水深火热惨绝人寰,居然有人、而且不只一个,不知道从什麽角度做的判断,言之凿凿说我喜欢你我想追你?拜托,我们俩真要怎样早就怎样了,你说是吧?这两年来我对你的友谊之单纯天地为证日月可监──就算偶尔会因为你真的长得太不科学而看到呆掉──但那也是因为不可抗的化学反应……」
「是是是,您说的是。」清水略感无奈。
「你也知道我喜欢的类型是娇小可爱最好跟我一样喜欢运动,虽然说清水你无庸置疑是很漂亮,我们俩也很聊得来,可发自内心的说你真不是我的菜,唉唷这样讲又超级奇怪的啦──但你知道吗?我都这麽挖心掏肺解释了,可学长他们就是听不进去T^T……」
「好好好,委屈你了喔。」她有点无语了。
「不只是这样而已,越前那小子居然还落井下石──」
清水支着颐听他叨叨絮絮自己惨烈的经历,时而应个几句,直到上课钟声响起,桃城才被班导师用『知道清水来上课了你很高兴,但现在是我的时间』给赶回座位去。
他们的好交情,连师长都已经认定。若非如此,她对这个班级的归属感,在发生被反锁在器材室的事件後,当真要趋近於零。
校园生活依然如此循规蹈矩、井然有序,平静得像是什麽都没有改变,上课考试、社团练习、友情恋爱,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什麽都变了一点点,他们最初的模样,其实什麽都没有留下。
就算爽朗乐观如桃城,也不由在手塚国光猝不及防闯进他们友好平和的午餐时光之际,难得善体人意了一把,默默遁离当场。
这让清水不知道她到底是该苦笑,还是应该感激。
「今天怎麽晚到?」来人很自然地在桃城让出来的空位上落座,端正地摆上自己的便当,却并不直接动筷,而是等待着她的回答。他们都受过食不言寝不语的严格调教,可也得到过在学校倒不必如此拘泥的许可,就是清水自己在跟桃城、海堂吃午餐时偶尔也会不那麽严谨,凑趣地说说笑笑,如此能更好地融入群体生活中。
但显然的,手塚国光严以律己的程度超乎寻常,他就这麽不动如山地端坐着凝望对座的清水,在结束谈话前没有用餐打算的意图明摆着横亘在他们之间。
众人的目光理所当然地投射过来,这一对彷佛只存在於童话中的组合罕见地不避讳在公开场合展示他们的关系,怎能不引人注目?
将用到一半的蔬果沙拉短暂搁置,细细嚼碎了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去,清水才看向手塚,口齿清晰地说:「出门时遇到一些突发状况,所以错过了公车。」她模棱两可又不带半句谎言解释了情况,眼神看似直直迎上手塚的,其实是对焦在他的浏海。
要对这个人若无其事地扯谎,也许花上一辈子她都做不到吧。
清水自嘲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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