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本以为,她需要花上好些时间,才能坦然的接受眼前人将自己全然遗忘的真实性。
「江组长,你的嘴边。」
此时,早上十一点三十七分,早午餐咖啡店,廊外。
简筠曦眼见江凛闻声将头抬了起来,看着对方疑惑的眸,她放下咖啡杯,抬手在自己的唇边比划了下,提醒对方那已经是存在脸上些许时间的早餐酱汁。
原本,简筠曦是打算等对方自行察觉,然後抹去。不过随着双方餐点快食用完毕的现在,她终於是忍不住的提点那看似已经心不在焉些许时间的人,让对方赶紧收拾好仪表。
江凛闻言,她的眼帘随着简筠曦的问话贬了下,在不知做何反应的现下,她只好伸手抽取桌旁的卫生纸,把不知何时沾在自己嘴上的早餐酱汁,给轻轻的抹去。
「你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有心事吗?」简筠曦见着仪表已是收拾乾净,但其精神还算是在神游状态的江凛,她心底不禁飘出一份轻叹,直想,难道跟自己相处,是这麽的无趣吗?
「副总想当我的听众吗?」
将咖啡杯轻推离手边,简筠曦望着江凛,说话的语气是十足的诚恳,七分的认真:「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是个一百分的听众的话,我是很愿意的。」
「如何称作不是一百分?」
面对江凛轻挂在面上的微笑,不知为何,简筠曦突然觉得那抹笑,有股让人心痒的魔力,是带着江凛特有的柔和在里头:「因为我会很客观地给予建议。而这种一、不动听,二、不顺心的安慰,通常,均不被人所乐见,不是吗?」
「那我倒想听听,副总这何等聪慧的人的建议。」江凛轻笑,她倒是想在「真实」的简筠曦身上,找寻一些从前被她冷酷面具压抑下的想法。
「洗耳恭听。」
江凛抬眸,她看着简筠曦因认真而显得专注十分的双眸,在不知是心态还没调节过来,还是出於本能,总是对对方采取让步姿态的惯性下,江凛稍稍将眼帘给阖了下去,开口轻道:「我心里住着一个人。」
像是一个满怀心事的信徒,江凛此刻完全是仗着简筠曦已全然失忆的侥幸心理,开始将从未说出口的负重,给一一的解了套,找寻出口:「这个人,我喜欢她,也恨她。」
简筠曦静静地听着,她看着眼前人,有一股名为伤口的浓雾,在对方的眼底,渐渐的散了开。
「总结所有的爱很情仇,她占据了我整个人。不只是心,她连我的时间,也给拿走了,在这十几年的光阴里,像个小偷似的,无声无息。」
「人总说,岁月似把刀,但,对我来说,其实执着才是那把刀。」
「现在,我真的很想把她屏除在我的生命之外。」
轻喃着最後的结语,江凛缓缓的抬起头,看着简筠曦,她感觉此刻真的很不真切。竟然,她竟然对着她爱的当事人「告白」了。
看着简筠曦清澈无边的双眸,江凛的心里是松了口气,但也是不甘心的怨了一把。
「江组长与方才述说的那个人,你与他,是两情相悦的吗?」
江凛闻言胸腔一窒,她从来都知道,她爱的人是何等的聪明。
「世间情为何物,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简筠曦看着眼前人的表情,知道那种不释怀,便是默认。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下来,简筠曦有种感觉,她直觉江凛并不是那种轻易将私人事情给道出的人,若她同你说了,便是信任你。
因着这莫名而来的自我认知,简筠曦这回,并不打算对说书人给予自己平时所认为的理性、客观建议,她决定感性一回:「若是那个人亦有情於你,江组长不妨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若是无情呢?」江凛看着宛如月老上身的简筠曦,她心里苦着,终於是懂了什麽叫「不知者无罪」。
「江组长,爱自己永远比爱他人来得容易,何不对自己好些呢?」
「副总是那种爱自己胜过爱他人的人吗?」
「不可否认的,我是。」
江凛闻言,看着简筠曦坦荡於表的笑颜,像是终於顿悟被遗忘的理由,她整个人,突然负荷不起事实被硬生生揭开的痛感,直想,原来啊,原来......。
「我们去街角的那间花店看看,好吗?」不想再继续爱与不爱的话题,江凛语毕後起身,其语气,是完全不容否定的肯定句。
站起身後,江凛转身背对简筠曦,她伸手掐了下脖子,在确定难受的感觉不至於影响到生理情绪後,江凛才渐渐的将窒住自己呼吸的左手给松开。
「好。」见状,简筠曦也配合着,她知道眼前这个性格骄傲的人,已经不需要自己的任何建议及意见。
接下来前往花店的路途上,两人走着走着,突然,江凛转过头看向简筠曦,道:「副总晓得程总监喜爱什麽花吗?」
「程欣吗?」
眼见江凛点头,简筠曦回忆了一下与程欣相处的过程,感觉上,程欣不是那种会喜欢花的人,可能相较下,说不定她会喜欢实用性的东西多些。
将预想的答案压着,简筠曦回过头看着江凛,她决定先把问题丢回给对方:「比起我的答案,我倒想先听听江组长的想法。」
彷佛早就料到身旁人定会反问自己,想也不想的,江凛直接开口答道:「白百合。」
「哦?」简筠曦想着自家那位外貌上看似冰冷无边,但实际性情却是热情如火的学妹,不禁笑了下。
「不过,以程总监的性格,我想,送她些实用性的东西会好点。」
简筠曦闻言,淡笑不语,直觉江凛真是一个妙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转眼,简筠曦的面上突然随着江凛的行为挂起无奈浅笑,这可不是吗?她们才一进花店,那人便向百合花那区走近。
「是准备送人的吗?」花店里的店员靠近,她看着江凛弯下身来细细看花的姿态,直觉这人便是待会儿的买家了。
「是。」江凛细细的看起每一朵白百合,观望间,她顺口的回了花店店员的提问。
「请问是送给爱人的吗?」像玩接龙似的,花店店员再一次抛出问题。
花店店员的问话一出口,江凛与简筠曦两人的反应明显均是一愣。
然而,花店店员毕竟是销售老手了,再见着买主的反应後,她便知道是自己揣测错误了。
花店店员心里一叹,原来,自己的雷达自从有了爱人之後,便开始当机、不灵了。可不是,她原以为来买花的这两位美丽女人,是一对来着呢。不过见着两位美人随着自己的问话便一同愣住的表情,她便懂了,她们只是朋友来的。
「这个提议不错,如果是带着这份买花的心情,那麽收到花的人,不论是怀着何种心态,只要收到花的当下是开心的,那麽买花的人无论如何总是不吃亏的,不是吗?」
当江凛把这番歪理给道出後,一旁的花店店员以及简筠曦都不知道是该佩服她的口才,还是这让人措手不及的紧急应对能力了,这一来,既给人台阶下,二来,又是给自己的论辩能力提升了个奇妙的形象。
「小姐说得甚是,赠花,其实就是一种心情的传递,只要收礼的人在当下是愉悦、是感动的,那麽,这份传情,也是达到目的、显得有意义了。」花店店员走上前,她一边说话,一边抬手直接将今日刚进货的白百合给拿下,而後转身回柜台,将手里的花束给包装起。
「小姐想写些什麽给对方呢?」包装间,花店店员抬眸对上江凛,问道。
江凛看着眼前桌面上的卡片以及钢笔,她突然想起昨日晚上与程欣在电话上的通话内容。
是一通关於她即将进入对方高压统治的不平等对待通话。
江凛只要一想到昨晚在电话里与程欣的你来我往攻防战,她便不自觉的展露笑颜。提起钢笔,江凛在卡片上写下:「Treatmebetter.」
简筠曦见了卡片上的行云流水後,一股了然的心态变由然而生,她不禁随着江凛的字里行间猜测,难道对方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指程欣吗?虽然她有点讶异於江凛的性取向,不过这对见过更多世面的自己来说,也不是什麽新鲜事。
而误将这句话当成爱意来陈述的,貌似不止简筠曦一人,「看来小姐是个非常浪漫的人,希望收到花的人,能感受到你的用心。」
「希望如此。」江凛闻言轻笑。
然而,因着江凛此时的表情以及言论,身旁两人对收花人的误会就更加笃定及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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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对程欣的了解,尽管花可能不是她预料之内会收到的礼物,但,她却是个喜欢惊喜的女人。」像是打气,简筠曦一上车便对身旁的江凛说道。
「搞不好是惊吓呢。」江凛闻言回话,她的语气有点欠抽,谁叫只要一想到程欣收到花的无语反应,她的嘴角便是不自觉的上扬起。
「何必这麽说呢?」简筠曦摇头淡笑,对於江凛的回覆,她是无奈了。
「我是真心希望,她能待我好点。」
简筠曦听着江凛用淡淡的语气将口中的句子带过,有那麽一瞬间,她的心脏突然因着对方的这句话而微微地颤动了下。
「在参加晚上的聚餐前,我想先带你去个地方。」
抬眸,简筠曦看着江凛专注开车的侧脸,她还处在左胸腔那一闪即逝的不适感里,对於对方的问话,她倒是没有认真的听进几分。
「不想问是去哪吗?」没听到身旁人的回覆,江凛有点疑惑的转了下头,问道。
「不必。这样才有神秘感。」双方眼神对上的瞬间,简筠曦突然从恍惚的神态里回过魂来,对於江凛的提问,她据实以答,「我喜欢跟你相处的感觉,循规蹈矩中,偶尔又带点捉摸不定。整体来说很放松,很自然。」
「希望江组长也同我一样是一身轻的感受,不然,我就是失礼的那方了。」
江凛闻言收回目光,她打起方向灯,双手因着简筠曦的多句自白而有点不利索。紧握方向盘,江凛怕心里感受上的剧烈起伏,影响了开车水平,「副总先闭眼休息吧,有一段路的。」
「好。」对於江凛不直接回覆自己的话,简筠曦已经习惯了。对如此快速习惯一个人的性格,并且不厌恶,甚至还有着好感,貌似,这对她来说是第一次。
这头,江凛突然开始害怕起现在的简筠曦,有着这副坦然样貌的简筠曦,对江凛来说十分陌生。
讲明白点,「现在」在她身边的简筠曦,和「曾经」与她朝日相处的简筠曦,已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除去原本根生蒂固的个人习惯,失忆後的简筠曦,对江凛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
以前,尽管她们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但中间却是存在着暖暧;而在那般的年岁里,江凛都不确定简筠曦是否有情於自己,更枉论现下这般的「沧海桑田」。
或者,该是说,现在她的心里,难道还在奢望些什麽吗?
明明身旁人身上散发着的优雅,依旧是她锺爱的同款品牌香水,而其穿着,仍是保持着随心所欲的高尚。
可是为何,现在那股沁心的香味品嚐起来,已不再似以往那般令自己心跳加速;而那视觉享受,也不再同往昔那样令自己敬而远之。
「江组长。」
什麽?
「把手,松开吧。」
江凛闻言愣神的看着後照镜,不知什麽时候,她又用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了。
「疼吗?」简筠曦不顾江凛的意思,直接将对方的手从其颈项拿下,而在看到脖子上那一圈过於明显的红痕时,她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下。
「......没事。」
闻声,简筠曦抬眸看了下江凛,再确定眼前人的手不再伤害她自己的身体後,简筠曦才将身体挪回自己的座位上,道:「好。」
「会过去的。」端正坐姿後,简筠曦轻道。
两天下来,简筠曦总是在江凛的脖子上发现红痕。起初,她以为那是江凛的衣领不断摩擦到她自己过於白皙的皮肤,才导致她颈项上有许多明显的红痕。
「......什麽?」不解其意的,江凛问道。
「伤痕。」随着江凛的问话,简筠曦的眼帘再次阖上,她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晓的一面,无论好的、坏的、自愿的,非自愿的,尽管自己为数不多的难堪,已在昨晚被身旁人给晓得了。
「会随时间过去的。」
简筠曦相信,伤痕,会随时间过去的,而美好,会留下。所以,她是诚心希望江凛能放下执着与仇恨,好让她自己的心,以及生活能好过点。
身旁这位让她一眼、惊艳,二眼、赞叹,再眼、绝唱的女子,简筠曦是真想同她当上好友了。
所以,若是能帮好友分担上一些愁,简筠曦定是欣然的。
「所以,别再让自己受伤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