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群看到翘班翘了近三个小时的盛闭顶着脖子上的青紫出现时,到嘴边的念叨和扣薪水等等的威胁都被吞了回去,化为一句「唉呦天啊怎麽回事」。
自家员工都这个样子了,他怎麽可能还让他工作,推着盛闭的肩就要把他赶回家,而後他看见一个穿着A中制服、手上戴着一个价格大概能抵一辆车的机械表的少年出现,好奇的往店里探头探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店里晃悠。
盛闭拿出手机里预先输入好的给汪群看:「遇到了点麻烦,我朋友帮我解决,现在没事了,我请他吃饭。」
见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汪群颔首,解下身上的围裙,边道:「你嗓子受伤了?」
盛闭点头。
「多喝点温水,不要和朋友玩太晚,早点回去。」汪群把解下的围裙随手挂上椅背,「我先走了,店给你顾。」
盛闭想了一下,点了点汪群,在手机上又留下一段话:「老板,我没有混黑道。」
看到他的特地强调,汪群慢慢弯起嘴角。他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知道,你这麽乖,肯定没那个胆子跟人家混,这是被找麻烦了吧。」
盛闭张开嘴巴,粗哑着嗓说了声谢谢。
八点了,饭卷店几乎没有人,汪群开着店也只是方便他自己偶尔心血来潮时想约朋友吃消夜,能有个大本营。
叶廿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墙壁上的菜单啧啧称奇:「海苔饭卷?我还真没吃过,不过你怎麽想带我来这?」
「我在这里打工。」回答叶廿的不是打字的机械声响,而是盛闭嘶哑、音量小得气音一般的声音。他揉了揉被汗浸湿的发,举止流畅的拿过另一件挂着的围裙,道:「你想吃什麽口味的。」
「嗯……」叶廿陷入了十足的选择困难。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才一副十分痛心的样子道:「不能都选实在是太逼人了,我好饿呀……呜,给小爷一个牛肉的,谢谢。」
就这麽个老自称爷的家伙,眼睛发亮的看着盛闭走进台後。
後者的表情冷冷的,动作却很利索。他做了一串看起来颇专业的动作,配料也加的大方,薄薄的海苔片夹着黑胡椒牛肉和鲜脆的小黄瓜,看着便能让人食指大动,尤其是没吃晚餐的叶廿。
他看都看傻了,呆呆的道:「你牛肉加这麽多,你们老板不会骂吗?」
盛闭包好饭卷了,把它递给他,把两份的钱放进柜台,转身为自己做一份,回:「不会。」
为什麽不会他也没解释,只听叶廿喔了声,没纠结,手上迫不急待地拆开饭卷塑胶袋的部分,啃了起来
盛闭很快也做好自己的了,拿着东西做到叶廿对面,小口小口的吃。
他平时吃饭就不快,现在喉咙又不舒服,动作和速度便更秀气了起来。
「问你喔,你们这店为什麽店名要叫『金盆洗手』啊?」叶廿狼吞虎咽的干掉了大半,又有余裕说话了。
盛闭觉得如果用说的回答这个问题,怕是他的喉咙无法应付他真正想亲口告诉叶廿的,於是他打开备忘录,慢吞吞的打起来。
他写道:「老板本来是混道上的,後来认识老板娘,怕牵连家庭,所以金盆洗手了。」
叶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露出虎牙侧着咬开海苔,垂下脑袋出神。
盛闭还没明确回答他,关於妓女的事。
他总觉得那就是个明摆着的地雷,谁踩了谁傻逼,可他的直觉又警戒的不断响,暗示着他,其实盛闭是打算告诉他的。
估计是忍不住无处排解的委屈,又信任自己,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叶廿。」
盛闭突然唤了他一声。
叶廿正在大恍神,被这麽一唤整个人吓了一跳,肩膀猛地一耸。他惊魂未定的道:「卧槽吓死我了。怎麽了?」
「谢谢你,今天赶到了。如果今天你来不及,或者高轩多用了几分力、早几秒把我拖出去,现在我一定没办法在这儿和你说话。」盛闭沉沉的道,素净的脸上神情格外凝重。
他猜到了叶廿是怎麽样才让自己脱离险境的:他们俩一定对彼此动过手了。
在和高轩接触时,他隐隐感觉这个人的心里是患病了的,平时在很多细节上已有端倪,只是没人特别注意。
要从这样的人手里带他走,必定不是件简单的事。
那麽,依高轩那癫狂到一副除非他死了才肯罢休的样子,叶廿他……
盛闭有些不敢想了。
叶廿的身手该有多可怕,对方又该伤多重。
高家不可能会忍气吞声,动手的叶廿被追究要负的责任可能比他自己还多。
他又给人家添麻烦了。
盛闭的声音还是一样不好听,可缓缓流进叶廿耳里时,他就是感觉很舒服,甚至还有种「我也万分庆幸、万分感激」的错觉。
他一时说不出话了,只摆了摆手当作表示。
盛闭没打算放过他,做出了个让叶廿惊讶至极的举动。
他抓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从初见时他就知道盛闭非常讨厌与人接触,他不确定是不是纯粹的厌恶,但肯定这是他绝对反感的。
而他居然主动动了手,且掐在腕上的劲全然不像是他能使出来的。
叶廿感觉心脏快从胸腔跳出来了。
盛闭的眼神实在是太执拗了,执拗到让叶廿忍不住猜测,盛闭是在制住他,怕他听了自己说的话,会逃走。
也是在强迫自己说出来。
叶廿张了张嘴,迟疑的道:「你不是挺厌烦勾肩搭背的吗?要不你还是先放开我吧,我们……」
盛闭用力抿了抿苍白的唇,紧攥着叶廿的手腕,没松手。
他的话音极慢极慢,语调明明是很冷的,可他听见的分明是种濒临毁灭一样的垂死挣扎。
是的。毁灭,挣扎。
叶廿也是这一刻才清楚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真的没有半分了解。
他不能理解为什麽明明一件连启齿都难的事,他却硬要强迫自己说出口。
盛闭说:「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你还来吗?」
叶廿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我的母亲是个妓女,你还愿意为了我做这种毫无好处的事吗?
盛闭国一的时候也是有过朋友的,但是後来一样的传闻不知怎麽的就传遍了全校。
那个朋友看他的眼神变得很惊恐,他警戒的和想上前解释的盛闭保持一段距离,举着手不断後退,颤抖的让他走开。
後来的两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
盛闭其实不懂,他的母亲的身分和他有什麽绝对的关系吗?还是他觉得他有爱滋病?
那人只是绝交而已,而叶廿为他做出的事可能会让他自己无比後悔。
盛闭霎时有些绝望。
叶廿如果後悔了,自己什麽也赔不起呀……
还没说下一句,叶廿清亮的少年音已经不容置喙的插进来:「我把高轩那家伙处置了,跟世上任何一件别的都没关系。他就是现行犯,没有第二句话。」
他把塑胶袋对折,清澈的眸子移向还陷在愣怔的盛闭。
他道:「而且你是我兄弟啊,哪有拼命把人救出来还反悔的,再说他也不是多难对付……」
「即便啦,即便那是事实,又跟我有什麽关系呢?站在舆论风口浪尖的人不是我,最可能自我厌恶、害怕得想逃离的亦不是,他坚强的活下去就好,我也只需要负责做好他的朋友,其他的干我屁事。」
「谁没点不想解释又不愿外传的秘密呢?」
叶廿说道,半长的头发随着靠在墙上後仰的动作遮住眼睛,连带底下的千丝万缕一并掩下。
盛闭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两手慢慢交叠放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然後他就不动了。
叶廿自己说了一大堆,而对方一点反馈也没有,不禁有点尴尬。
他戳了戳盛闭微微突出的蝴蝶骨,别别扭扭的道:「喂,你就算觉得我说话恶心也不用这样吧?」
「……谢谢你。」盛闭露出一边眼睛,声音闷闷的从手臂传出:「她、她不是那样的。」
叶廿没听懂:「谁?」
「我的妈妈。」盛闭缓缓正起腰脊,眼睛没有焦距,话音很轻:「她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只是生病了,那是她麻痹自己的一种方式。」
「我们家是没有什麽钱,可是她不是为了钱才出卖身体的。」
「她只是生病了。」
盛闭话就说到这便停住了,他偏首闷闷咳了几下,喉咙火烧一样辣疼起来。
叶廿手支着脑袋,头轻靠在墙上,姿态疏懒,视线定在天花板上。
等空气都静了,他道:「盛闭,跟你说个秘密,你这样也不算太亏。」
盛闭强忍不舒服插话道:「等等,你、咳、别告诉我。」
「啊?豪门秘辛呢这个,你不听吗?」
盛闭摇头,抬手在自己喉结上轻捏了两下,眉头皱了皱,随即正气凛然的低头往手机上打字:「不听,会惹麻烦。」
八卦这个想法在他这里是不存在的。
叶廿颇遗憾的看着他道:「我很想讲欸。不然我说,你听过就可以忘了。」
「……」
还是头一回看到急着把自己的秘密捅出去的家伙。
叶廿当然没那麽蠢,他只是很单纯的想,如若哪天自己知道关於盛家的全部详情,而自己不小心说溜嘴,让盛闭能有他的把柄,也算是让自己多警惕些。
盛闭叹了口气,把手机转给叶廿看。
只有一个字,说。
「好,那我说啦。」叶廿弯了弯嘴角,笑得蛮不在意。他道:「告诉你,我妈,被我爸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