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闭拿于端的钱跑了趟药局,面无表情的搜刮了所有跟包紮消毒有关的东西。
往最後一个较严重的伤口贴上纱布,盛闭问:「都弄好了,现在你打算去哪?」
「不知道。」于端事不关己似的道:「没地方可去,赖这儿吧,能吗?」
「你待着的话我也不能走。」盛闭语气平和的接话:「我不可能把店留给你,老板钥匙给了我,我必须负责锁门。」
「好人做到底?我不多留,就今晚,明天就算是睡街头也会滚蛋。」
于端彻底忘了父母这一块,话说得一派轻松。盛闭和他不一样,僵了僵,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盛闭不喜欢回家是因为只要看到向兰行屍走肉、意识迷离的样子,他就难受,连带着便想逃离,眼不见为净。
今天也是一样的,他不想折磨自己。
盛闭给汪群打了电话,一五一十的把事说了,表明自己和另一人要留宿店里一晚。
汪群没怎麽刁难他,一口应下,只叮嘱遇到无法处理的再回电给他。
盛闭说好。
明天是假日,假日过後他的暑假正式宣告结束。
店内没有沙发或床,乾净也没得讲究。盛闭简单地把地拖了一遍,腾出块空地,就躺下了。
他身上的衣服拿去吹乾,这里唯一一件换洗衣物给了衣衫几乎称得上褴褛的于端,自己则闷不吭声的任整件湿透的薄白T贴在身上,偶尔风过便瑟缩下、哆嗦过就当没发生。
于端一副自顾不暇的样子,不意外的提也没提衣服的事,倒是盛闭留了点灯,躺到离自己有段安全距离的地上准备就寝时,他肉眼可见的上了心,发现盛闭那个无时无刻都挂在脸上的黑口罩竟然还戴着。
憋了憋没忍住,于端果断的决定顺从本心,用揶揄的语调问:「你的嘴是不能照光吗?还是一吸到灰尘就会重病身亡?怎麽老戴着口罩。」
旁边的盛闭一时没搭上话,在于端以为自己冒犯到他、打算收回问话之前,才慢吞吞的挤出回答:「只是习惯了。」
「喔。」
然後他俩无话可说了,双双缄默,空气安静的能听到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他们都知道对方没睡,一场无形的对峙缠绕在夏季入秋的湿热里。
出乎意料,先睡着的是盛闭。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匀长缓慢,规律而小声,像是某种别样的助眠曲。
于端忍着浓重的睡意,在一片黑暗中轻手轻脚的忍着各式各样外伤内伤所带来的剧烈疼痛,缓步挪到店门口,掏出手机。
「喂,十分钟之内过来接我,地址已经发给你了。」
「对了,顺便帮我带一件外套,大件的。」
*
明明是躺在地上,盛闭却感觉自己睡了几个月以来最舒服的一觉。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睁开因刚清醒而显得有些迷茫的眼睛,像按了放慢键一样的揉了揉眼,头发乱乱的翘了几根。
身体是暖的。
等他终於比较清醒了,一个念头一跃而过。
他用力扭头往身边望去。
于端不见了。
他又看向墙上的时钟,随即释然,可心里同时又翻涌上陌生的窒闷。
怎麽不说一声,也不叫醒他。
盛闭发了会呆,而後微垂眸光,接着怔然。
一件黑色外套就乖巧地躺在自己的腿上,外套的上方摆着一张名片,和盛闭家里忘了丢的那张一模一样。
上头写着几个字:「先走了,外套给你,扔不扔随意。名片再给一张,收好呀,入股不亏。」
盛闭被这厮的狂妄自大雷的找不着北,可又忍不住挑起嘴角,若有似无的笑了。
他的脸正面迎向温暖的阳光,总衬出冷漠的五官被这个笑磨得柔和了许多。
少年本就好看,在光之下,白皙的皮肤将他整个人照得分外乾净美好,藏在气质里的冰霜融化,此刻的他像带着层剔透晶莹,耀眼至极。
笑完,他愣了半晌。
心尖隐密的颤了一下。
*
A中是间全国有名的私校。大考满级分者学杂费和学费都免缴,且由校方提供丰厚奖学金抢人。
他们不玩每学期看成绩决定加减那套,入学直接给现金支票。
这也是盛闭执意考A中的原因,而向兰并不知道自家儿子靠成绩免费上了间光学费就抵掉他们两年总开销的学校,不仅如此,还狠削了对方一笔。
总而言之,盛闭的名字高挂在榜单上方,光荣的入了校。
想当然尔,得满级分入校的不只他一人,但他就是特别引人注目。
原因无他,就是人类的肤浅心态。拿奖学金要上缴照片,他用一张冷着脸的证件照傲视群雄,荣登A中各大讨论版。
虽说不乏国中和他同校的人,可盛闭这家伙兴许三年过了还没讲满一百句话,无人对他有半分了解,许多从前广为流传的臆测也随之带上高中。
A中的国中部大多直升,再加上现在新环境新朋友,各式各样的群组早已把他讨论个透了,关於他的流言蜚语也更加多元、千奇百怪。
盛闭本人还不知道传闻夸张到什麽程度,直到开学日当天,他坐在教室里听班导唠叨注意事项和特殊校规,时不时低头往格子里填英文阅读题的答案,坐他正前方的同学转过头来。
是个男生,刺蝟头,肤色十分健康。笑的时候两颗酒窝会深深陷进脸颊里。十足的学生气,青春而精神,满溢的朝气扑面而来。
和自己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呀。盛闭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苍白手指少顷,心道。
他的制服上绣着名字,白稚初。
人如其名,哪个角度都像刚踏入尘世一样的单纯,傻傻的,脑袋不大好使的样子。
当他抓了个班导写黑板的空档一脸神秘的靠向盛闭时,直接印证了他的猜测。
白稚初兀自忽视盛闭刻进血肉里的距离感,被他明明没情绪却总挟带凌厉的浅色眼珠疏离的扫过亦毫无觉察。
盛闭挺讶异的。
他知道自己脸臭,但偏偏又不喜欢笑,看起来就格外的不讨喜了。
因为如此他常被人诟病,说什麽狗眼看人低、跩上了天,可他不知道找谁反驳去,也明白自己改不了面无表情这毛病。
他又不擅长交际、话少,乾脆放弃。
很少有人敢跟他说话的,除了眼前的奇葩——不,还有几日前的于端。
实在是始料未及,盛闭的脑袋空白,腰杆挺的老直,坐姿严谨的靠过去,要听他说些什麽。
白稚初是个粗线条的,自然是没注意到他的细微变化。他配合的压低了嗓音,音量极低的飞快对盛闭道:「很高兴认识你啊我是白稚初,请问你就是那个不学无术一个单挑七个还打赢并在会考前一个月才决定念书然後随随便便就考了满级分的神人盛闭吗?」
花了几秒钟消化,盛闭呆若木鸡,心里既困惑又佩服。
困惑的是那段话里没一个形容是在讲他,不知怎麽着就全连成一串和自己的名字勾上了,再细思还能发现其内容描述的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吧?
佩服的是这人说话全然不戴顿也不带喘的,脸色更是丝毫未变。
话说完之後还小心翼翼的锦上添花:「是吗?大神?」
盛闭放下笔,抬颔评估着该怎麽回应这人寄予他的诡异期望,结果余光瞥到全班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在看他们,几个和他直接对上眼的匆匆移开目光装没事,不到数秒後又迫切的把眼神黏回他身上。
旁边的人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教室安静的只剩老师向背景音乐一样的自说自话。
「……?」盛闭困惑的用眼神扫了教室一圈,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对上白稚初亮晶晶的眼睛,缓慢道:「不是大神。」
「蛤?」
「我不会打架、没有违反过校规,也不是考试前一个月才开始念书的。」盛闭严肃的把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道:「我一直很认真。」
「……」白稚初哽住,十六年来第一次嚐到无话可说的滋味。他自言自语的嘀咕:「啊,我被传闻给骗了,大神是谦虚派的。」
「……」
没管盛闭怎麽沉默,白稚初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如阳的笑。他大方的伸出手掌,朝盛闭笑得开心,表情温暖和煦,「谦虚的大神,你能做我朋友吗?」
怎麽就发展成这个情况了。盛闭的脑袋卷成乱麻,吵嚷嚷的。
如果不回话让人家尴尬就太不礼貌了。他模模糊糊的想着。
盛闭理智上知道此刻该说些什麽,可惜半点头绪也没有,只能硬挤,神情迫窘,:「嗯……我不会交朋友……也不是,我、我不会是一个好朋友……」
天呐,大神怎麽这麽可爱啊?本人不高冷不高傲的。白稚初感觉自己发现了新大陆,更加喜欢面前精致好看的男孩子。
当朋友的事必须成。他肯定的想。
盛闭的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在旁人眼里,盛闭的表情冷然,像是不悦又无处发泄,正耐着性子和白目说话一样。
不出意外的话,他下一秒也许会直接抡起桌椅开干。众人紧张兮兮的做好随时避难的准备,同时在心里为第一号牺牲者点一支蜡烛。
「没关系!」白稚初热情的一把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两下。
连带盛闭,众人感受了一轮瞳孔八级地震。
「没、没关系什麽?」盛闭愣愣的问,脸色忽红忽白。
「大神,我很会做朋友,我来!」
白稚初自信的拍胸脯保证,然後喜孜孜的回过头去了。
盛闭哑口无言,却又贪心的……没能拒绝。
他自认交朋友於他是极为奢侈的一件事。在他的幼年时期时常搬家转学,环境可能都还未转清楚,又要去到下个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交朋友的机会。
看起来极不好相处的长相已经让他在交际上处於劣势,又因为本身性子的关系,内向寡言,更是不可能了。
而现在他遇到了一个友善的人向他递出橄榄枝,彷佛在告诉他,事情……总有一天,能变好的。
他抗拒不了这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