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在啜泣,她低着头垂下前头的黑色长发缓缓的从泥巴沼泽中起身,她跪着,捧着如同圆球的那颗肚子,她很痛,在她最需要男人来守护的时候她的男人却在外头拈花惹草,甚至有了小三,甚至不爱他们了。
他们孤苦伶仃只能往亲戚家住去,一旦有时没了依靠还只能露宿街头,那时只有她四岁的儿子安慰着她,他说:妈妈我一定会陪着你,所以不要怕怕,不要怕怕喔。
可後来四岁的儿子却被自己活活淹死,生出来的婴孩被自己活活掐死,而自己,最後投奔於池塘之中,没有人发觉他们,因为她用花香味掩埋住了自己的丑陋与恶臭。
她恨哪。要是没有崔禾这个人,她的一生肯定会过得更加的愉快、更加的幸福,为什麽要浪费自己的青春、要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一个吃里扒外的垃圾呢?
女鬼这次的面容不再是上吊着白眼和那巨大的红色舌头,她就如同死前的姣好面容,她跪在池塘上方哭泣着,就像是个可怜的小媳妇被丈夫欺负只得自己吞肚内在厨房里头偷偷落泪。
「…崔大哥,那是你的前妻」周一春说。
「我知道。」
刘语香和周一春互相对了个眼,前者先是在公园四周都立下了结界以防有外人侵入受到波及,後者一边盯准了女鬼,怕她的下一个动作会冲上来直接咬断崔禾颈子的大动脉。
上次也看到了女鬼动作迅速,可这次带来了男主角她却开始哭了。
「呜呜、…呜,帮帮我、帮帮我啊,救救我、我好痛啊。」
女鬼就像是一个真实的女性,脸上毫无妆容黯淡无光,她说过了无数次得救她、帮助她,可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伸出手、打电话。她一定承受了这样的苦将近死前的那段很长的苦日子,崔禾大气不敢出,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为什麽我要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一个背叛我的人啊」
女鬼将长长的浏海拨至耳後,她用两手捧着自己的脸,看起来要说有多感人就有多惹人眼眶泛泪。
「为什麽我要相信这样的一个烂男人啊,为什麽要陪着他一起度过最艰辛的公司起步,为什麽要帮他生下两个孩子啊,为什麽要替他准备那麽多次便当给她啊…。」
女鬼说了好多好多的为什麽,听得刘语香和周一春都有点眼眶含泪光,这个妻子是真的在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後扮演了能干的女强人,一手带着孩子一手还得包办家务跟工作,换作一般人可能都做不来。
可男人回报她的方式竟是报复而不是报恩,要是旁人听来一定会觉得这个男人简直就是渣、负心汉、烂人。
崔禾自己听着,都觉得心疼。
他明明眼看着好几次自己的老婆是个千金,不太会煮饭切菜,好几次都切到了自己的手血流不止替她止过好几次血。可就算如此他的老婆还是笑着要替他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准备便当和早餐,让他的一天能够精神饱满的面对股东和客户。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老婆怕痛,就连针插都会晕血,却执意要替彼此生孩子,她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想要有孩子,她在病房里头一度差点保不住母子却还是忍痛诞下了孩子休养如此的久。
她明明那麽的努力、明明一直都在自己最颓废、最落魄的时候陪伴在左右,可自己却已忘恩负义的名义去伤害她、去报复她的恩情。
就连生下第二胎的时候身旁甚至没有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第二个孩子甚至有出生,只是听闻她的失踪讯息时带着四岁儿子和襁褓中的小儿子,总共三人就在一晚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们随着石头沉在了最深的深渊里头,用浓郁的花香味和特殊的灵力掩盖住她们死亡的消息,就为了要在红色月圆之下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女声的尖锐如同声波一般在她扯开自己姣好面容的人皮面具时袒露了那俩只依然吊着的白眼和鲜血淋淋的大舌头,声波一击直接把三个人给打到了公园进来的花圃那头。
「咳啊!」周一春滚了三圈背部直撞树干,露出半颗头的小鬼头又缩回泥土中因为害怕而不再探头。
好几滴血珠从嘴唇边溢出,他忍痛着五脏六腑胡乱弹跳,剪直都像是火焰燃烧着内部器官,勉勉强强的站起身来想去保护崔禾。另一头的刘语香本身没有灵力,被搧了一击就倒在地上发丝凌乱的面无血色,煞是晕厥。
崔禾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翻滚了好几圈之後身上多了很多处擦伤和破皮,最终撞到花圃直接被强迫停了下来。
「我等了好久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
女声高音尖叫扰着周一春耳边嗡嗡起了耳鸣,他思考着有什麽办法可以保证崔禾的周全,可他却有所犹豫,崔禾的这一切可以说是自己所引起的,他真的可以去打搅吗?
那麽冤死的女鬼和两个小孩呢?冤死的那麽多孩童呢?
打从一开始就是崔禾的错啊。
他和刘语香一样陷入了沉思,可他还是扶着自己骨挫跑位的左手臂挡在了缓步前往崔禾的可怖女鬼模样前头。
「你再好好想想啊!他一定有对你好的地方,不要这麽轻易就杀了他!」
女鬼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东西,她只想杀了他,就因为他所以让祂们都过的如此不好,祂死也要拉着他下葬!让他一辈子过的生不如死、在地狱里头也要折磨着他!
「我要杀了你啊!!」
周一春有点苦恼,惨了这货真的丧心病狂,其实无论女鬼有没有报仇到,只要崔禾生死簿上的忌日到头了,蜡烛烧尽了,他就会受到地狱里头的法律制裁,所以祂这麽作仅仅是加重了自己的罪刑,并没有让事情好好解决。
「让地府处理!不要动私刑!好好处理──」
他话还没讲完就被女鬼一掌掀翻,周一春被打到沼泽旁的花草丛,他这才发觉这里的花香味太不真实,简直就是人为造成的香味,"浓郁的臭味",可以这麽形容。周一春很快的没了意识。
崔禾坐在花圃前等待着这一天到来很久了,他等了好久好久,终於等到了来人制裁。
「我接收到司法制裁的那一刻才发觉,世间不是那麽的公平」
女鬼挪步缓慢的前来,祂张大了老白的双瞳狠瞪眼前的男人。
「你们这些被害者并没有受到合理的回馈,而我们这些造孽者…应该说,加害人吧,更是受到法律合理回馈的对象,我也很痛啊,我真的很痛,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自杀,为什麽不来杀我啊?先来杀我啊!在好好生下孩子啊…」
「为什麽我还可以活的苟延残喘啊?为什麽会放认我这样的"杀人犯"逍遥发外啊?!真正应该死的人──是我啊!!!」
「悠娜!!!对不起啊啊啊啊!!!」
崔禾最後的那一声是用丹田吼出来的,他愿意去死,他愿意被自己的前妻杀了,他愿意,他早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刻就後悔了全部一切,他後悔了、可寻死却无法解决问题。
女鬼倏地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崔禾的脖子,两只手恶狠狠的往死里掐,祂的白眼和崔禾那双满是歉意的眼睛对上,他真的放弃挣扎了,所以他反而抱住了前妻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肚子,一手搂着她的腰。
「我….咳咳啊…我爱…我爱你。」
──病房里头戴着呼吸器的江知凡瞬间张开了双眼,他的双瞳赫然一看,是金黄色的。
须臾,从池塘里头窜跃出了一只金色的鲤鱼,牠飘浮在半空中,灿金的鱼鳞在红月和深渊的黑夜里头闪闪发亮,煞是可以称作一展明灯,他两条细长的龙须,霎那间还会使人混淆成别的鱼种。
江知凡大张着金黄色的双眼,他的脑中窜出了当时流浪汉大哥对着他说着的那些话,透过了金色鲤鱼的传达注入了女鬼的脑海之中,因为这一波冲击,女鬼松开了自己的两只手掌,疼痛的在地板上翻滚。
『当初对着悠娜下蛊,我因为良心不安很快就和下蛊师达成协议收回来。而且,我其实在和外遇对象到了谈婚论嫁前她就卷款遣逃了,所以我身上再没半毛钱,存款完全是零,我第一个想到要做的事情就是卖掉我的所有,找回我的初衷──和我离婚的前妻』
『我不要什麽小三、我不要什麽钱、我只要你们回来陪在我身边,很过分、很自私吧,简直就是吃软饭的。我知道自己很过分,所以就开始在悠娜的亲戚之间去寻找她的踪迹,我大街小巷都找遍了,渐渐得开始没有钱,把西装、手表变卖後就穿着这两件布衣。』
『可当我听闻她的失踪之後,我从别人那里听说,她死了,投水死了,带着我两个孩子,我小儿子还出生了可他们却永远与我天人永隔,我很恨啊、我真的很恨啊,我的大儿子那麽聪明伶俐和他妈妈一模一样,我就连小儿子都还没见过一面啊,在她痛苦的时候我在哪、在她挨饿受冻的时候我又在哪?』
说至此,崔禾已经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事早已被风吹到远边,他放声哀嚎。
『我首先是去自首,我说我杀了他们,我杀了我的妻儿,可他们就因为没有找到大体所以一直觉得我是神经病,可我真的杀了他们啊,就算不是亲手,那也是因为我的关系所以才会造就这样的局面。难道不是吗?司法轻判了,他们为了敷衍我只是让我缴了什麽外遇的惩罚,甚至构不成刑法。』
『後来,我在山上替他们仨立了坟头』
『我每个月十五都去坟上磕头道歉,因为没有钱,我只得摘了几朵她最喜欢的水仙或杜鹃赔罪』
『我想了很多次要自杀,可每次都被警察阻止,或许吧,冥冥之中是悠娜不希望藉由他人之手或是让我自杀,死的那麽痛快。她一定想折磨我吧,那,就等到她找到我的一天,我愿意死在她的手下』
『要是她还在,我想告诉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份对不起的情感强烈地对应着"杀了你",金黄色的鲤鱼严峻的等在上空,直到有一位男人身披黑袍从一团黑色云雾之中出现,用那白色的面具笑了笑,道:「辛苦审判官了,请回吧」
「…」
鲤鱼煞是听得懂人话,顺着黑夜的谧静一路回到医院的加护病房之中坠入江知凡的眉心一点,那头彷佛有道水光,鲤鱼游入之时回荡了好几道涟漪,知凡也合起了眼,再次陷入深眠当中。
崔禾大力的咳出了血丝,他立即爬上前想去看看女鬼的伤势。
死神则站在女鬼後头,用一只手拿起镰刀转了个几圈儿,就落下重重的一刀勾破了女鬼那层黑色的阴霾,那恶毒的模样卸下了防备,黑灰色的阴气随着死神伸出袍袖再收复之时消失。
倒在男人面前的是方才一开始他看到的女人,悠娜,他的前妻,以及平躺在地板上的四岁小儿和襁褓婴孩,他一把抱起女人,仨人的身上都冒着白光,这是死神的慈悲──"轮回"。
轮回只有在死神认为说这个恶鬼有理所当然的理由之下伤人才可以赠与的头衔,女人和两个孩子都是因为怨恨所致,得以直接超世轮回不必受到地狱的折磨和恶鬼的枷锁。
不过也有因为男人替他们立坟磕头,此生此世节俭度日帮助他人,这叫做"修苦道"这种事是可以替别人所作的,但人事间很少有人愿意这麽做。崔禾做到了,所以更是给她们快速通关的资格。
女人虚弱的举起手摸了摸男人满是胡庄的面颊:「我们都只是被彼此给束缚而已…谢谢你替我修了如此多的苦道让我能够和孩子们提早轮回,我原谅你了,谢谢…」
还未说完,女人与孩子们化为白光消失,崔禾手里揣着一只戒指,那是他们结婚的时候,用微薄的薪水一点一滴存下来买的单只戒指,她当时真的笑得很开心,这也是崔禾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并没有白费,就为了看这副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