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准备入睡前,何安坐在小沙发上看着我,「你又想多了吧?」
「想什麽?」
「你这几个月来,一直没问过我,不是吗?」
「要问什麽?」
「问你爸现在怎麽样。」
手上的衣服摺到一半,我忽然不想摺了,乾脆丢在椅子上,躲进被窝里。
「那他现在怎麽样」我闷闷地问。
「老样子。我一、两个月就会去看他一次。」
「嗯,那就这样吧。」
「你不想见见他吗?」
「不想。我从没想过要回去,况且我哪有什麽家。」我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四,听起来窝囊极了。
何安不再逼我,关上了灯,也睡上床去。
直到她的鼾声微微响起,我才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轻吐出一口气,虽然这麽做一点都无法减缓胸口的疼痛。
深夜两点多,犹自未能入睡的我,决定去外头吹吹海风、听听海浪的声音。
走着走着,我竟然又走到了那片海滩,脚下的沙不同於下午的湿黏,已经恢乾爽。
我拉了拉薄外套,感到有些冷。
「你失眠了?」
孙夕晨的声音背後传来,我扭头望去,只见他坐在堤防上,对我挥了挥手。
「你怎麽在这?」
「我也失眠了,因为酒喝得不够。」
「白痴。」
「看来你今天心情很不好啊,说吧,我可以当你的垃圾桶。」
「我干麽跟一个不熟的人说心事啊。」
他纵身跃下,走到我身旁,「这你就不懂了,我和你的社交圈完全搭不上边,所以告诉我是最安全的,我就是你的树洞。」
我歪头想了下,「你和我说你女友的事,也是把我当成树洞?」
「你懂就好。」
我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可现在我实在没心情和他斗嘴。
「你上次不是说,你妈要你好好孝顺她,才为你取这个名字吗?」
「对啊。」
「我也跟你说过,我的名字出自两句诗。如风後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意思是:那人就像随风飘入江中的云般消逝,我的思念却好似雨後沾黏在泥地里的柳絮般胶固难移。」
「好悲伤的诗啊。」
「嗯,我爸要我记住,我的到来夺走了他此生最爱的女人,而他必须一辈子抱着永远无法得偿所愿的思念,直到死去的那天到来。」
一样是难产,孙夕晨的妈妈活下来了,我的妈妈却因血崩而离世,我很替孙夕晨和他妈妈高兴,但我忍不住会想,如果我妈当时也活下来了,爸爸还会恨我吗?
「从我一出生,我爸就把我丢给我奶奶照顾,一年只能看到他几次,他也从来没唤过我的名字。小六的时候,我奶奶过世了,他把我接过去住,自己却搬到别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帐户,里头的钱够我生活无虞。我国中毕业後,他又往户头打了一大笔钱,叮嘱我不要乱花,这笔钱花光就没了,他已经辞掉工作,打算去深山隐居,要我没事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哇,你从小就过得很自由自在耶,都没人会管你,也没人会揍你,真好。」
「一般正常人听到我说起这段悲伤的过去,会像你这样回应吗?你要当个称职的树洞啊。」
「是!我是树洞!」孙夕晨忽然立正站好,表情非常白痴。
我被他逗得笑了几声,才又接着说:「我从那年就再没见过他了,我都快忘记他长什麽样子了。」
「我之前说错了。」他捡起地上一个白色海螺,慢条斯理地把里头的沙子挖乾净。「你不是在等自己愿意往前迈步,而是在等自己什麽时候愿意……回家。」
哗啦──
突然打来一个大浪,水花溅得我们半身湿。
「看来,浪已经来了。」我笑道,即使这个笑很勉强。
「不,你连怎麽看浪都还不会,你可是比我还低阶的超级初学者。」
「等着看吧,我明天就找个好教练教我!」
他把海螺放在我的手心,灿然一笑,「好啊,我等着。晚安。」
「晚安。」我几乎是含在嘴里说出这两个字的,我怕说得再大声些,就会像是恋人们互道晚安。
我轻轻把海螺放到耳边,听到一阵非常熟悉的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