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一入学时,因为坐位相邻、气味相投,我们很快就成为好朋友。升上国二,她剪了男生头,还穿了耳洞,虽然我为她外型的变化感到惊讶,但她还是她,并没有改变。
到了国三,我看见她和别的女孩接吻,才认知到,原来她喜欢女生。
「你为什麽一点反应都没有?」何安在放学的时候问我。
「我应该要有什麽反应?要嘲笑你和喜欢的人接吻吗?还是惊叹你居然已经有接吻的经验了?」
「都不是,别装傻。」
「何小安,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啊!性别又不代表什麽。」
「你真的这样想?不觉得我恶心?」
「如果有哪个浑蛋敢说你恶心,我一定第一个去撕烂他的嘴!」
「哇啊!好可怕!都不知道你这麽暴力。」
「所以,喜欢一个人就去喜欢吧。」
後来我才知道,何安是故意让我看见的,她想知道如果对我出柜了,我还会不会是她的朋友。
又过了几年,她喝完酒对我说:「这麽多年,只有你没把我当怪物看。」
我其实听到这句话心很酸,她明明没哭,我却替她哭了。
「小絮,如果、如果我……」
「何小安,我们一辈子都会是好朋友吧?」我打断她的话。
她愣了愣,「你在说什麽呢?我们是家人。」
「对,家人。」
我卑鄙地用这两个字圈住她,不给她希望,也不想她绝望。
她知道的,我喜欢不了女生,我连我自己有没有办法爱上一个人都不清楚,无论对方是男是女。
我的心在车祸之前,就已经很空了。
因为打从一出生,我就是个不配得到爱的孩子。
把摩托车一路牵到离餐厅最近的那座凉台,看着被阳光照射得闪闪发亮的大海,心情却没办法变得像海一样辽阔。
「为什麽要等我呢?别等啊,别等。」我喃喃自语。
好像每个人都在等待,在那道浪来之前,我们能做的除了盯着海看,还能做什麽呢?祈求着自己明天一觉醒来,等待的一切都能有结果吗?太可笑了。
一道刺眼的反光从海岸边折射过来,像发光的宝石。
尽管有些好奇,但我实在很不想走过去看看那是什麽,忽然李京美骑着车从後方过来,在我旁边停下,「小絮,那边有个东西在发光耶,我过去看看!」
李京美活力旺盛,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好像任何一点小事都能让她觉得有趣。就像现在,她居然直接把还没熄火的摩托车丢下,飞快奔向海岸。
我替她将车子熄火,望着那抹娇小的身影跑过去又跑回来。
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手上拿着一个玻璃瓶。
「是瓶中信!」
「好啦,你冷静点。」
那是个没有任何商标的透明玻璃瓶,里头装着一封信,瓶口用软木塞塞住。
「京美,这个要回去拿开瓶器才能开吧。」
「谁说的?」她举起瓶子往凉台的边柱用力一敲,瓶身应声而碎,「这不就好了!」
「小心碎玻璃,别刮伤手。」说着,我有点在意地往餐厅的方向瞥去一眼,我有点担心何安,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哇……不得了、不得了!我一定要回信给这个人!你快看看!」京美大呼小叫,把信纸递到我面前。
定睛望去,信纸竟然是用羊皮纸制成,搭配墨水字迹,看起来就像是只会出现在电影中的道具,这莫不是恶作剧吧。
给收到信的人:
我是一名游客,去绿岛玩的时候,很想知道若是把瓶中信扔入大海,最後会不会有人收到,所以做了实验。
在来到绿岛前,我已经去了台湾很多地方,不管去到哪里,都觉得自己不属於那里,即使回到了台北的租屋处,也还是很孤单。
有人说,旅行是找回自己的方式。
但我却认为,找不到自己的人,不管去了多少地方,也找不回不知道遗失在哪一年的灵魂吧。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回去当那个兢兢业业的小齿轮,当那个无聊的我。
别人旅行回来,总有许多事可以说不完,而我回去後,也只能向提问的家人说:「嗯,很好玩。」
我写了一封瓶中信,很好玩。
2019/06/07
信纸背面有他的住址和姓名,明明只是封没什麽重点的信,但我却被他的几句话给刺进心里。
不知道遗失在哪一年的灵魂。
我想告诉他:灵魂不是突然遗失的,而是一小片、一小片,随着在乎的人对自己的冷漠而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