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多,忙碌的尖峰时段过去,丹姊便说:「你们可以下班去走走了。」
「咦?可以吗?」何安很诧异,「不是很快又要到晚餐时间了?」
「你没看到牌子上写着营业时间只到五点?下班啦。」莫哥拍拍她的肩,还拿出两张上头标满观光景点的地图递给我们。
「谢谢,你们人也太好了。」我呐呐地说。
我是真的觉得莫哥和丹姊人很好,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们给我的感觉却像是回到家一样温暖,。
「小安,我想自己一个人去逛逛。」我不想过於依赖何安。
「行啊,晚餐见。」何安伸了个懒腰,「我去看看这里有什麽喝酒的地方。」
「你还真的是到哪里都要先去酒吧报到耶。」
「有酒的地方,一定就有妹。」何安眨眨眼,笑得充满色气,我则送她一个白眼,她不以为忤,笑嘻嘻地提醒我,「小絮,这里手机讯号不好,别迷路了。」
丹姊一听,笑着插话:「没事,迷路的话,就问路人『忘了热』怎麽走,一定走得回来。」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
发动引擎,老旧摩托车的引擎声在这安静的岛上显得格外响亮,我沿着海岸线移动。已近五点的阳光没有中午那麽毒辣,远方的天空也一点一点酝酿着属於傍晚的色彩。
沙滩上游玩的人只剩下三三两两,其他游客大概是玩累了,都回去吃饭了。
我远远就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沙滩上,双手插腰,眼睛望着大海,动也不动,男人旁边立着一块插在沙里的冲浪板。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这幕景象看上去有点滑稽。
我把车停好,脱下鞋子踩在还有点微热的沙滩上,一步步走近那个男人,我没有想要和他搭话,就只是好奇他是用什麽表情站在这里。
「啊啊,果然傍晚很难起浪。」
「对啊,浪变好小,我们回去吧。」
旁边经过的冲浪客抱怨,这个时间的海潮似乎已经无法满足冲浪的条件,但那个男人依旧站在那里,像是在坚持等待着什麽。
我刻意走到他前面几步,装作不经意地回过头,只是当我看清男人脸上那认真的神情,我完全没了嘲笑他的心思。
他专注地盯着海浪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在屏息等待一场革命发动。
以冲浪者来说,他的皮肤不算黑,接近小麦色,一双眼睛彷佛充盈着水气,透着一点点波光。
「你在等浪吗?」我脱口而出,问完马上就後悔了。
男人把目光转到我身上,摇了摇头,「不,我还没学会冲浪。」
「啊?」
他轻轻一笑,那双眼睛微微一弯。
「我在等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可以跟这片大海打一架的准备。」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麽啊?真是个怪胎,可惜了他笑起来那麽好看。
「那你呢?你在等什麽?」
「我什麽也没等,只是下来沙滩走一走。」我不耐烦地回答,不想再和他有牵扯。
「不,你也在等。你在等自己做好准备,和狗屎般的人生好好地一刀两断。」
「我看起来像要自杀的人吗?」我就算再怎麽厌世,也还是很尊重生命的。
他搔搔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在等自己愿意往前迈步,而不是逗留在原地。」
我听得微微一怔。
「那你打算等到什麽时候?」
「等到我站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然後再站起来继续等。」他说着便盘腿而坐。
我摇了摇头,「你还真是个怪人。」
「你好,我叫孙夕晨。」
「我叫江云絮。」
「哇……你的名字和我不相上下呢!」
「怎麽说?」
「言情得不相上下,我每次都被笑名字像言情小说的男主角。」
我噗嗤笑出声,忽然觉得跟眼前这个人很有共鸣,「我也是耶!超烦!」
我在他旁边约莫一公尺远处坐下,天空已慢慢出现红霞,海面倒映着霞光,随着海浪的波动,折射出奇异瑰丽的光芒,宛若匠人鬼斧神工的玻璃制品。
「人如风後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这两句周邦彦的诗,是我名字的出处。」
「好深奥啊,我完全没听过这首诗,不过你的名字比我的好多了,至少还有个文艺的出处。我妈说她从前一天傍晚阵痛至隔日清晨才生下我,为了纪念我这孩子有多折磨她,所以将我取名为『夕晨』。」
「哈哈哈,真的假的?」
「真的!每年只要过生日,我还得买礼物送她,让她老人家别再记我的仇了。」
「江──云──絮──」
听到有人叫我,我惊讶地扭头望去,只见何安站在堤防边大喊,并大力挥手让我过去。
「我得走了,改天见。」我对孙夕晨说。
「嗯,好……再见。」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聊得意犹未尽。
其实我也是。
可能是因为要遇到一个名字像言情小说且理由好笑的人,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背对着晚霞走向堤防,走到一半,我福至心灵地转头,发现孙夕晨又站起来看着大海了,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希望明天还能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