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之後,陆景长罹患了失眠的问题,从十五岁那年开始一直在精神科进出,不过他的课业却没受影响,他的特点在於过目不忘,因此当学生要多花一倍的时间复习上课老师教的内容时,他省下了这些时间。
这些年来,他的失眠问题让他有些神经质,偶尔睡着过,但也醒得快,因为家底丰厚,父母也不要求他一定要去工作,给了他三间房子和一些现金。
陆景长大学毕业後变成了包租公,附近的房仲业者也喜欢问他有没有空房要出租,只因为他愿意让房仲业者拿些佣金。
这日下午,他接到熟悉的房仲业者老刘的电话,想问他有没有隔音比较好的房子,他这边有个刚回国的音乐家想租房子,要放得下钢琴,隔音不能差,他练琴的时间有时会在晚上。
陆景长连续失眠了一周,这一周他连十分钟都没睡着过,手里抓着安眠药的袋子是他最後的倔强,他有些头痛,却说着:「我住的那边,明天早上能看,可以把我电话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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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陆景长便接到电话,那人说他叫日清,陆景长困惑了一秒,问着:「姓日?日头的日?年月日的日?」
「是。」日清淡定地回复着,他已经习惯被这样一问再问。
当两人见面时,日清觉得这个陆先生的脸色很差,有些苍白,少了光泽感,但人是标准的衣架子,简单的衬衫牛仔裤穿得好看。
而陆景长见到日清时瞪大了眼多看了几眼,这造型活像玩摇滚乐的,雾蓝色的头发,左耳上带着耳扣,五官不太像本国人,「你是混血儿吗?」
日清点了点头。
陆景长带着他进了屋子後说着:「隔音最好的就是我的房间,可以放钢琴,卧室另外一间。」
日清内心疑惑了几秒,他的房间?
但当他看到陆景长的房间时,疑惑更深了,这个房间很大,东西很少,就像一个人睡在大学教室中一样。
「我有失眠的问题,很多年了,大概二十几年吧……这个房间的声音完全不会跑到外面,自然外面也是一样。」陆景长说着,他那时以为绝对的安静能带来一夜好眠,特意弄了这个房间,但事实上,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
「很怪吧。你可以先试试看,不收你押金,如果不适应可以让老刘再帮你找其他房子。」陆景长又说,语气有几分不以为意,但说得快,又有几分絮叨的神经感。
日清站在那个房间的空旷处,闭上眼一会,这种寂静感,比音乐学院的练琴室更加安静。
他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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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架颇大的钢琴,为了让钢琴进屋,陆景长与搬运工人讨论了许久,最後钢琴只能拆开进屋子再重新拼装,而拆跟装时,日清一直在旁边看着。
日清弹了弹重新组装後的钢琴,并自己再调整过。
这时候陆景长才觉得日清有几分音乐家的样子。
晚些时候,陆景长请日清吃了他煮的饭,并跟他说他习惯自己煮,因为睡不着,所以这几年他看了许多食谱和食谱影音,学了许多烹饪菜色。
日清不知道陆景长睡不着的状况到底有多严重。
但当他晚上练琴时,看着一个大男人穿着精致的睡衣在床上翻来覆去时,他有点小小的分心,而这种分心是好奇。
陆景长在医院做过多次检测,根本不怕周围有人看他睡觉,手里还是抓着安眠药的袋子,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安眠药对他来说是暂时的安慰剂罢了,每次吃了安眠药就像断片,闭上眼,再睁开眼就天亮了,对他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倒不如左翻右翻,然後天亮开始其他的事。
日清原本弹着轻柔的钢琴曲,但他弹着弹着有些入迷,开始朝向激昂的乐曲,手指与钢琴的碰撞,黑白琴键的切换。
陆景长听着钢琴曲脑海浮现了一双手弹着钢琴的样子,尽管他不知道怎麽弹钢琴,但在脑海里的画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以往他是过数羊、数呼吸、数很多很多东西,千篇一律地数着,他也继续醒着。
可是,他的思绪随着钢琴声的跳跃,他渐渐地跟不上……
日清不知道自己弹了多久,双手有些疲倦,但精神还有着些微亢奋,他停了下来,听到陆景长睡着而发出的微微打鼾声,日清走过去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吃惊,他看见陆景长手里抓着的药袋贴着「安眠药」的字样。
可是这个人真的睡着了,并且是在刚才的钢琴声中。
日清轻手轻脚得走出房门,在开门的时候陆景长翻了身,吓了日清一跳,但陆景长没醒,日清便赶紧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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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上,日清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他洗了澡换了衣服才出房间,餐桌上有着早餐和午餐,而陆景长不见人影。
日清接到电话,音乐杂志表示要专访他,他让他们跟他经纪人约时间,随後他在屋子里四处逛了逛,这个屋子收拾得特别乾净,几乎只有基本的生活机能,装饰是最简洁的,他走到厨房伸手摸了摸炉子边,连点油垢都没有。
接近晚上的时候,看书看得入迷的日清听到声音,看见陆景长拿着大包小包走进来。
陆景长跟他打了招呼,随後在厨房开始整理菜,大声说着:「那个、日清,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麽,我就都煮煮看,你要点菜也行。」
收拾好之後走出了厨房,坐到日清身旁的位置,一脸欲言又止。
日清被陆景长这副神态给吓得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
「昨天晚上,我睡着了。睡了四个多小时,你能天天练琴吗?」陆景长鼓起了勇气问着。
日清被这麽一问感到讶异,但还是说了:「我是每天练琴的,九点到十一点。」
这话一说出口,陆景长面上喜不自胜,活像捡了什麽宝贝一样,去厨房拿了个纸袋出来,「我今天还去了书店,在音乐区看到你的专辑,要是你出门了,我看能不能听着睡。」
日清没试过失眠这麽久,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陆景长的情绪波动怎麽会这麽大。
这个晚餐,陆景长以宴客的方式上了六道菜,还有汤跟甜点。
日清吃得极饱,称赞陆景长的手艺可以开餐厅了,结果被陆景长一句我不缺钱给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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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清练琴时间到了时,他一踏进陆景长卧室兼练习室的时候很想转身离开,只因为他看到陆景长已经穿好睡衣窝在被窝,看到他时双眼闪闪发光,让他很担心陆景长下一秒会掀开被子邀他一起入睡。
但他还是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钢琴前。
当他弹着〈卡农〉时,陆景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换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他弹得仔细,温柔的琴声蔓延在整个房间中,但陆景长仍没睡着。
他接着弹着,到了第二乐章,陆景长掀了掀被子,似乎盖得不舒服。
琴声进入第三乐章,陆景长的动静越来越小,弹奏进入尾声时,他似乎睡着了。
日清不再分心,专心地开始思考自己下一张音乐专辑要说什麽故事。
小时候他展现了在音乐上的天赋,被送出国去学音乐,多年的异乡生活让他感到孤独,踏上演奏厅的那一天,他不开心,他不想只是弹着所谓的「经典」,他想要有自己的作品,跟老师讨论後,老师建议他到其他国家旅行,去观察、去看别人的音乐及表现方式。
他去过乡村、去过城市,但他印象最深的是日本,那是他爷爷的故乡,不是他所以为的温文城市,而是带着疯狂的展现,化妆、服装、光线、电子乐器、虚拟音……太多的元素交织在一起。
在那边,日清认识了一个女孩,他们聊了彼此的成长过程,在不同的地方走着类似的道路,她因为健康因素从音乐学校休学,到了城市工作,看见了音乐的不同呈现方式,给了她很大的震撼。
她选择跟随在夜晚疯狂的生活模式,只是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容许她这麽挥霍着,身为朋友的日清只能偶尔给些建议。
在那样的生活环境下,日清染了头发,穿了耳洞,偶尔讲上几句日文,在某天凌晨,他把手机架了起来,录了一段他自己创的曲子,随後寄到自己国内的音乐制作公司。
对方很快就联系日清,并邀请他回国内制作音乐专辑,原本日清答应了一周内便可以,却在临回国的前夕接到朋友入院的讯息。
「小桃,你的音乐梦想还没达成,再给自己多点时间……」日清在病房探望她时说着。
「我来不及。」小桃笑着说着,然而语气带着莫可奈何。
日清延迟了回国的时间,却比原本预计要延迟的三个月更短,小桃胃癌恶化的状况比医生预计的还快。
丧礼当日,许多见过面却不记得彼此名字的音乐友人们纷纷到场,有的人奇装异服、有的人端庄典雅,相同的是他们轮流以音乐送小桃一程。
她的母亲在她的丧礼上讲着:「小桃曾说过她最喜欢的音乐家是舒伯特,他有才华却不自信,一直用保守的方式对待自己,直到他的朋友们鼓励他开了个人音乐会,让他被众人看见。在我的心里,小桃便是我的舒伯特,她总以为她不够好,但她的音乐是独一无二的,你们也是,请你们继续前行。」说完之後,是深深的一鞠躬。
礼仪师放着小桃给自己录制的演奏曲,纯粹的只有小提琴声,她说这是她一开始接触音乐的样子,所以用这样的方式表述。
日清是在丧礼上最後一个离开的友人,回以深深的一鞠躬,感谢彼此在这块土地上的相遇。
随後他踏上回国的旅程。
两年过去,辗转找着合适的地方,过程中在两个地方住过,各自出了一张专辑,但内心总有着不踏实的感受,他想找个纯粹的地方,安放钢琴、安放音乐、安放他自己。
他不知道会在这边待多久,但现状有些接近他的冀求。
这晚上,日清弹到半夜两点。
也是陆景长罹患失眠问题後,头一回睡到六个小时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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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清睡到接近中午,出房门的时候陆景长正跟一个长相极好的男人正在聊天,那男人先看见了日清,拍了陆景长的手一下後指向日清。
陆景长回头看了一眼,说着说着语气兴奋起来:「我室友,刚好他需要一间练琴室,我的房间正好适合,而且这两天我都有睡着!」
「这我表弟,秦晏安。」陆景长跟日清介绍了自己的表弟。
秦晏安皱着眉扳过了陆景长的头,右手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随後又抓着陆景长的手数了数心跳,一会之後问着他:「你多久没好好睡觉?别跟我说你自己停安眠药。」
陆景长心虚了下,赶紧说着:「我有好好睡了两天。」
「他一定要吃安眠药吗?」日清疑惑得问着,他想起陆景长睡觉时总抓着安眠药药袋。
「他的话需要,他的失眠问题是长期的,已经二十多年了,医生认为他需要用安眠药给自己制造睡眠时段,否则长时间下来身体代谢、大脑认知都会出问题。」秦晏安耐心地讲着。
而当事人完全不在意,笑嘻嘻地说着:「你们都染发,这年头男孩子也这麽讲究了吗?」
秦晏安摇了摇头,无奈地说着:「舅舅让我来看你,你却老装没事,你就装吧,今晚上我睡你这边。」
秦晏安开车带着他们两人出去走走,「晒点太阳,有助睡眠。」
「嗯。」陆景长随意回道。
经过商店时,陆景长让秦晏安在附近停一停,他要去买副耳机,陆景长进店直接找了店员问着,随後店员拿了一副中高价的耳机给他。
陆景长接过手後便拿去结帐,选货之快、付钱速度之快,让刚跟着走进店的两人傻眼。
「我买好了,走吧!」陆景长顺道让店员帮忙打开包装,一回头便看见两人面有所思地看着他。
「好歹也享受一下消费过程。」秦晏安说着,拿了柜台旁的东西看了看。
日清浅笑不语。
『消费过程?』陆景长想了想,拿着手机看了下当前位置,跟两人提议说道:「我带你们看看我的消费过程。」
陆景长走出店家,开始看这里的商店街,随後打了一通电话,秦晏安与日清跟在他的身後,没多久便到了一栋大楼面前。
一位西装笔挺的房屋仲介看见陆景长便笑着迎了上来,「陆先生,本来不是说下个月才要来看,怎麽提早来了?」
「带了两个朋友,一起看看。」陆景长笑着说。
房仲朝着秦晏安与日清点了点头,带着他们进了大楼。
「这是朝东的格局。」房仲带着他们到了十楼,进了一间屋子。
陆景长跟他们两人说着:「这就是我的消费过程。」他请房仲跟他们两人讲解目前较大的建设公司、房屋坪数、公设比、屋龄、车位、管理费计价等等细节,而他则在屋子里随意走动。
等到所有环节结束後,陆景长跟房仲说着会再跟他联系,便带着两人离开。
「我喜欢这种消费。」陆景长笑了笑,这几年他喜欢的是买卖房子和买菜。
秦晏安与日清两人互看一眼,对着彼此露出无奈的笑。
晚些时候几人回去陆景长的家,陆景长煮了一桌子的菜,以及早上他做好的布丁当饭後甜点,饭桌上他提到这间房子是他另外找建商出图自己建的。
一如前两日一样,日清梳洗完後准备练琴,而秦晏安随意地躺着打算入睡时,他发现这钢琴声让他根本睡不着,但自己表哥却随着钢琴声越发激昂的时後呼呼大睡!是的!呼呼大睡!
秦晏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表哥睡到打鼾的画面录了下来,随後传给自己的舅舅和舅妈。
传过去不到五分钟,舅舅便打来电话,秦晏安只得赶快到房间外去接电话。
足足弹了近三个小时,日清结束时已经快接近十二点,秦晏安坐在床边靠着床头看着书,而事实上,因为钢琴声的激昂,让他根本也没看多少页。
两人在客厅里谈话聊天,日清这才知道秦晏安法医中心的法医,而陆景长这个失眠症会如此严重是因为他。
二十多年前,陆景长的爸爸接他放学後,父子俩在外面吃了晚餐又玩了一会,陆景长累了睡在车里,谁知正好秦家出事,陆爸联系不上自己妹妹便开车赶过去秦家。
当陆爸找到被关在衣柜里的秦晏安时,陆景长从车子里醒了过来,看见是自己熟悉的秦家便自己下车走了进去,看见的一地的鲜血和屍体。
「表哥在记忆力和听觉上非常敏锐,从小就是这样,他的心理谘商师是我的同学,我看过他的纪录,因为过度冲击,他只要入睡前都会听到舅舅抱着我下楼的脚步声、厨房的滴水声、我爸断气前血流的声音,还有外面风吹过的声音。」秦晏安说着,小时候他还有些羡慕表哥念书的轻松,可当他看开了,表哥却还深陷在那场恶梦之中。
这种从秦晏安口中描述出来的记忆力和听觉让日清感到不思议。
一样的睡到中午才醒来的日清接到经纪人电话,走出房门听见自己的钢琴声从陆景长的房间中传了出来,他走进去看到的是秦晏安看着窗外,而陆景长把昨晚上日清弹的曲子慢慢地弹了出来,他只记得到他入睡前的音符。
陆景长看到日清随即起身,满脸歉意地说着:「不好意思!没跟你说就碰了你的钢琴。」
日清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他让陆景长坐着,自己坐在他身旁弹了一小段,随後让陆景长也弹弹看。
陆景长模仿着他的指法,虽然不全,但也将刚才的乐音一一弹出。
这下子日清相信了陆景长那惊人的记忆力与听觉,有一个音他弹得特别小声,速度很快地滑了过去,陆景长也没漏掉。
「表哥,我要先回去了,晚点有个案件要送进来。」秦晏安看了手机讯息,跟陆景长说着。
临走前,秦晏安跟日清说着:「听说你是个音乐人,有时候要被采访,方便的话带我表哥一起去吧,他这人还蛮机灵的,不过情绪上来的时候有点神经质。」
日清只是点了点头。
吃完午餐後,日清真的邀请了陆景长跟他一起去隔日的采访。
*
经纪人林蔓开着车来接日清时看到陆景长时有些讶异,她原以为房东应该是有点年纪的,没想到还蛮年轻的,两人聊了聊後才知道陆景长第一份工作就是包租公,一直做到今天,未来也应该会继续做下去,也意外得知陆景长有烹饪证照,在木工方面也有点作品,家里有些架子是他自己买木板画线打洞,不过除了自己家,租出去的房子都是跟做水电的朋友配合,有什麽一通电话即可到府修理。
林蔓有点好奇他这样的人生还有想追求什麽。
「追求呀……」陆景长喃喃说着。
「好好睡一觉算吗?」陆景长反问着林蔓。
「这哪能算!」林蔓不清楚陆景长的事,直觉地回着。
陆景长只是笑了笑,头靠在车窗看着外面车子来来往往。
日清从照後镜看见他无所谓的笑容,深有感触,人与人之间难以在初见就清楚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过去、不知道对方的性格、不知道这场对话之後是否还有下一场……
对一般人而言,或许会觉得陆景长因少年时期的冲击而失眠是他内心太过脆弱,但他们也同样没有陆景长与生俱来的记忆力与听觉,小小细碎的声音对他来说是如同海浪一般。
进入采访现场後,因为是做杂志的采访,几个人坐在会议室里吃点东西喝点饮料,有工作人员以为陆景长是日清的助理,让他去拿了杯子跟盘子。
陆景长也不以为意,把所有人的份都拿齐了,还问了有没有蜂蜜,现场给大家整出了蜂蜜特调。
直到日清发现不对才赶紧阻止,所有人才知道这男人是来看采访的,这让工作人员不好意思,但陆景长不介意,还问了她特调好喝吗,让现场轻松许多。
「之前的两张专辑,一张是以日出为主题、一张是以大海为主题,我想很多乐迷都在意下一张的主题会是哪个方向,不知道日清是否已经想好?」杂志方的访问人问着问题。
日清笑了笑,说着:「前阵子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应该要开始了,但我之前一直没找到方向,这几天开始有了雏型……安眠,这次主题是安眠,不过比起舒缓悠扬的曲风,这次我打算采用冲击感的方式来衬出安眠的意义。」
杂志访问人愣了愣:「安眠的意义、冲击感,难以想像,冲击感过强的话不就难以安眠吗?」
「不一定,我刚说的是安眠的意义,几年前我的日本挚友过世,在丧礼上,法师说着人生如梦似幻,她只是从这场梦中醒来,很快会再以其他方式入梦,我们人以为我们清醒,实则都是在梦中。生活是安眠?睡觉是安眠?还是死亡是安眠?我想要在这次的音乐中让大家感受一下各自的安眠的意义。」日清说着,这是他这几天的深深的反思,尽管有着冲突感,但他想做看看这样的音乐。
杂志访问人感觉这个方向很大胆:「很期待,但也担心这样的作品不一定是受到市场肯定的。」
日清笑了笑後说着:「那我只好再回头弹古典乐了,人总是要回到根本,早晚的时间罢了。」
「哈哈哈!」杂志访问人很喜欢这段话,开心地说着:「我一定写进去!说起来你的风格还蛮特别的,当初染头发穿耳洞除了受到日本文化影响,现在有什麽想法?」
「只能说,在日本的那段时间唤醒了一部分的我。在国内以这样的装扮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很容易受到瞩目,但我觉得这只是我一个面向的呈现,之後可能换头发发色,也可能换个风格的耳饰,也不排除都拿掉回到原本的样子。」日清侃侃说着。
陆景长跟林蔓待在一边,他跟林蔓说着:「他挺能聊的。」
「是呀,心情好还会自己抛梗,跟他合作是件愉快的事。我手上还有个艺术歌手,常常不知道她想要艺术到什麽境界……要是她能明白她的艺术现阶段需要有市场支撑就好了。」林蔓淡淡地说着。
「你该带她来看看,日清是个很平衡的人,他的音乐跟他的人都是。」陆景长说着。
访问到尾声,访问人看向陆景长,觉得这人挺有趣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一脸自适,便看向日清问着他:「他真的是你房东?」
日清点了点头。
「型也不错,都可以当艺人了。」访问人这麽说着。
当访问结束後,访问人与陆景长聊了聊,陆景长说了许多有关房子装修的事,还掏了几张名片给访问人,表示这都是他合作的夥伴,给他们打了个广告。
*
紧接着几天後,日清与经纪人开始准备下一张专辑的企划与音乐录音,约莫三到四天不在,陆景长老神在在的,想着自己已经准备了招。
第一天晚上他便遇到困难,那两张音乐专辑他煮饭的时候听过了,当一切可以预测时,他才明白日清练琴时弹奏的是随心,他想怎麽舞动那些琴键都由他。
而陆景长难以预测的是每一个转换,这就是他为什麽可以在秦晏安说的狂暴的琴声中睡着的原因。
这晚上他烤了个蛋糕。
第二个和第三个夜晚,他又各自烤了个蛋糕。
第四个夜晚,当他凌晨拿着打蛋器在打蛋准备在烤个蛋糕时,他放着日清的专辑当背景音乐,渐渐地他停下的手上的动作,他坐在地板上,头靠着自己的膝盖,他在内心反问自己:『如果前几天没尝过睡着,现在也不会对这一切感到无趣吧?』
多久了?二十多年,他害怕属清楚真正的年数,那是秦晏安的恶梦,也是他不能入睡的诅咒。
他将厨房的东西收拾後,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电视新闻正播着二十多年前的血案,记者分析近期的凶杀案,信誓旦旦得说着:「那些纸条指出他已经发现了幸存者,这次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回来杀掉他的!」
陆景长回到自己房间找到手机,连忙打了电话给秦晏安,电话被接起的那一刻:「为什麽新闻说近期的凶杀案有纸条?而且是在找你?」
「表哥,我没事,警方已经在保护我,反倒是你,这时间怎麽会看电视又打电话?」秦晏安的声音平稳,他感觉到陆景长的恐惧,下意识地安抚他。
陆景长被这话一问,想起了自己这几个晚上睡不着,他感到疲倦与无助:「他去录音,我就睡不着了。」
「你该吃药。」秦晏安说着。
「我不想吃药。」陆景长说完这麽一句便挂上电话。
之後秦晏安再打给他,陆景长却把他的电话给按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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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清头靠在钢琴盖上稍作休息时,收到了秦晏安的讯息,内容很礼貌,只是询问他什麽时候结束录音以及稍微抱怨自己表哥连环不接他电话的恶劣行径。
经纪人这几天也很疲倦,关於安眠的企划已经到了尾声,偏偏就是差个结尾,两人讨论了许久都不满意,连带公司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该怎麽继续。
日清想了想,手指在盖子上微微地动了动,他最後请经纪人先送他回去,他要回去看看他这次的灵感。
车子前进时,是深夜,随着时间接近日出,天空的颜色有几分诡谲,黑色转向灰色,而灰色又转向淡紫色,紧接着紫色又转向红色,最後是破晓的明亮。
当他拿着钥匙打开门时,看见的是与头一回见到的陆景长──脸色苍白无光泽感的样子。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又失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