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户人家窗台底下都挂了片彩布,随风飘扬,像飞舞的旗帜。克莱儿侧身给孙苒让了位置,克莱儿兴奋地扒着窗沿,从这角度能清楚地看到桥面,是由上而下地俯视,视野非常好,就是窗台边挤不下太多人,好在孙苒一行人早早就占了位,查图穆和公孙家的人都忙着去招呼客人了,足见两家关系友好。
孙苒看向身旁的克莱儿,她漫不经心地望着前方,眼神是失焦的,大概在发呆。
这个当口,孙苒隔壁的窗口也有人探出头来。
「……这里风景特别漂亮,峡谷婚礼我还是头一次见呢!」沈洛君开心地说,她犬族的耳朵扇了扇,特别薄和大,一双大眼十分灵动,是属吉娃娃犬。
她身旁的犬族男子带着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我们的婚礼也会很棒的。」
纵然克莱儿没有探出头,看不见隔壁情侣的面孔,但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克莱儿微抿了唇,瞟了隔壁窗台一眼,也没打算打声招呼,就这麽靠着窗口,视线死角让隔壁窗台的两人看不见她。
商隼这时候正巧发现她,「嗨,这麽巧啊。」他看看她身边,又问:「她没来?」
商隼身旁的沈洛君感觉到了什麽,双眸也停留在孙苒身上,等着孙苒的应答。
克莱儿闻言便探出了头,看着商隼,面无表情道:「真巧。」
孙苒颇窘,不知师傅这般冷脸教人如何应对。
沈洛君却是甜甜一笑,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克莱儿的冷淡(或说敌意),她道:「想必你就是克莱儿吧!商隼和我提起过你,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大美人。」
百闻不如一见?克莱儿挑眉,「哦,我也是,终於见到他心心念念要娶的新娘的庐山真面目了。」
相较於克莱儿浓妆艳抹,随时都散发着精明干练的女强人气息,沈洛君就是那早晨叶片上的一滴朝露,清纯可爱,小家碧玉。
沈洛君很开心地说:「届时婚礼,你们一定要来参加啊。」
坏了。孙苒怕克莱儿会说出什麽不得体的话,抢白道:「会的,我一定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沈洛君的视线这才从克莱儿身上分出来一些些,稍稍看了孙苒一眼,又回到克莱儿身上,「你们要一起来呀,人多好玩。」
孙苒的笑容简直僵到不能再僵,她对上克莱儿的视线,克莱儿低垂眸子看着孙苒,淡声道:「这里有些闷,我先出去转转。」
孙苒忙不迭地点头,「去吧去吧,我在这里给你卡位。」
商隼识趣地没再和孙苒攀谈,过了一会儿,婚礼开始了,克莱儿没回来,孙苒便从一旁自助餐台上端了盘瓜子,将碟子放在窗台上,倚着在窗边边吃了起来。
吃食也只有饭前小零嘴,像瓜子这样无法解馋的东西,一般待礼成後宾客才会鱼贯下楼,在鹊桥底下吃流水席。
孙苒觉得,此时应该有块小蛋糕,她好饿啊。
她今天为了参加婚礼,特地把茶色的长发挽了起来,戴着一对红宝石耳环,穿着她平时喜爱的蓬裙,她原以为喜庆的日子里,御琼村民会打扮得艳丽一些,殊不知除了新人以外,宾客仅穿起较少穿的新衣裳,打扮依旧保守。
此时群众一片欢呼喝彩,孙苒连忙看向窗外,果然是新人出来了。
新人的服饰以红色为基底,新郎胸前还挂了颗花,新娘的礼服简单大方,不似人族喜爱迤逦贴地的长白纱。两人头饰由五彩斑斓的麻绳编织而成,并且搭配了许多七彩琉璃,新人走路时,身上铃铛轻响,新娘微微垂首,但面容带着淡淡笑意,杏眼桃腮,十分动人。
新郎满心满眼都是新娘,看起来像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公孙誉替他们选的位置不错,从这角度,新人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彼时克莱儿正要回观礼区,由於宾客都集中在峡谷两侧的房间里了,因此谷底十分安静,她独自一人走着,想着事情。
克莱儿有时候也挺羡慕孙苒的,纵然父母分居,自己谈过几段不长久的恋爱,却还是如此相信着爱情。
她在山涧旁的小路,偶然间看见沈洛君和一名男子不知正说着什麽,看起来有说有笑,那男子是犬族,看着有几分腼腆。
克莱儿本想绕道而行,奈何这谷底就只有一条笔直的路可以走,迟疑了会,还是决定走上前去,这才惊觉他们并不是闲话家常,而是在互相调笑,气氛活络又带了点微妙的气息,但那股气息毕竟不太明显,克莱儿也只是默默感受着。沈洛君显然没想到此刻会遇上克莱儿,但只是微微惊讶了下,随即笑开,十分自然地打招呼:「你好呀,又见面了。」
克莱儿怀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会,最终停在男子身上,「你们是朋友?」
其实按常理说,克莱儿怎麽都该问沈洛君的,只是她却选择把话语权交给素未谋面的男子。
男子搔搔头,「不是,萍水相逢而已,她找洗手间找不到,我在给她指路。」
大概顾忌克莱儿在场,沈洛君的嗓音也没刚才的娇媚了,正常了许多,甜笑道:「是呀,这位帅哥人真好。」
兴许沈洛君对任何男人都是这样,但克莱儿不太喜欢这种性格的女子,说不上为什麽,大概就是不在一个频率上,平时也不会想有太多交集。
克莱儿回屋,端了盘水果走到孙苒身侧,孙苒忙给她腾个位置,她转头,兴高采烈地和克莱儿分享,「你还没见到新郎和新娘吧?快看快看。」
看着孙苒兴高采烈的模样,克莱儿心中虽记挂着沈洛君的事情,但还是勉强地点点头,心不在焉地陪同孙苒。
隔着人群的一旁,查图穆将未婚妻轻轻拉到身侧,公孙杳不解地看着他。
查图穆抚了抚她的尾巴,双眸略略失焦,「我喜欢你的毛色。」
公孙杳羽睫轻颤,微顿道:「是吗?」
查图穆点点头,有些眷恋地来回轻抚,「很纯净。」他抬眸,「像你的眼睛一样。」
公孙杳端详他,查图穆微微挑眉,但面部表情逐渐放松,他倒是好奇她能看出些什麽。
「你的眼睛……」
「嗯?」
「是一双吸引人的眸子,想必从前她也曾深深为此着迷。」公孙杳诚挚地说。
查图穆语气平板地说,「杳杳,那些都过去了。」
「我知道的。」公孙杳重重点头,「我不在意。」
正是因为主角满不在乎,所以她二叔和大哥才如此头疼吧。
查图穆眼底闪过歉然,「你值得更好的人。」
他们「讨论」过这件事许多次,但都没有结论,公孙杳也不想再多费唇舌,只拍拍他手背,「观礼吧。」
查图穆将她圈在怀里,低头看她,护雏般的姿态充满了占有欲。
他亲吻她的发顶,「杳杳,你二叔的意思是,婚顾的事,我们同意就好,你怎麽说?」
「都好。」这是公孙杳一贯的回答,若是不熟识的人,听多了兴许会恼怒,然而查图穆却不曾对她动怒,他点点头,「我尊重你一切想法,你是敬重你大哥的,我自也会希望得到他同意。」
公孙杳似是认真思考了半晌,「嗯……苒苒人不错,让她当婚顾应该也挺好。」
查图穆摸摸她的头,「若苒苒不行,换作别人呢?」
「唔……也行吧,二叔和大哥找的,不会太差。」想了想,又说:「但要找到比苒苒更合适的,恐怕也难。」
查图穆轻笑,「这倒是。」
查图穆握住她微凉的手,忽地皱起眉头,「你的手怎麽这麽凉?」
「大概我冷血吧。」她语气没什麽起伏地说。
查图穆失笑,揉了揉她冰凉的指尖,给她捂热。
婚礼结束後,孙苒见公孙家的人都忙着收拾,便提议道:「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留下来帮忙吗?」
公孙华正要开口,孙苒心知他打算拒绝,便赶紧接口:「也是顺便想从这里找点婚礼布置的灵感,还原场景有些东西才看得比较清楚。」
倘若事後应承了婚礼……那这也算提前场勘了。
「这哪能呢?」公孙誉摆了摆手,「要看场景可以,等咱们收拾完吧。」
公孙华淡声附和:「二叔说得是。」又看向公孙杳,「杳杳陪孙苒姑娘去大厅坐一会,忙完这儿我就过去。」
倒是公孙杳上前拉住她的手,「收拾很快的,苒苒不必担心,我们上回没能好好聊聊,陪我去屋里坐一会好吗?」又看向查图穆,「忙完也一块过来呀。」
查图穆点点头,公孙誉凑热闹地说自己也要去,公孙华朝这里看了一眼,却是没表态。
「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事情要处理。」克莱儿在心中为徒儿的冒失叹了口气,不过她觉得按这情况,这案子似乎还有转寰的余地。她想了想,又叮嘱道,「别太晚回来。」
孙苒点点头,「我知道。」
其他人都在忙着收拾,公孙杳便尽了东道主之责招待孙苒,两人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公孙杳给她泡了一壶茶。
茶香味出,孙苒有些小激动,「这茶我知道!上回公孙公子泡给我喝过,叫什麽来着……」
「普洱。」公孙杳答道,并将茶盏递给孙苒。
「谢谢。」孙苒道谢接过,轻抿了一口,问道:「杳杳想跟我聊什麽呢?」
公孙杳看了她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只是想和你说,大哥人不坏,若他过去有哪里伤到你,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想到公孙杳看上去大而化之,心思却如此细腻。
公孙杳顿了顿,「我们的双亲,在我们儿时就去世了。」
「我很抱歉……」她不是有意要揭别人疮疤的,公孙华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别多问的吗?
公孙杳摇摇头,「我爹去外地打拚,因病去世,公孙家的人很久没有我爹的消息,我娘独自前去找我爹,後来两个人都没回来,我二叔派人打听才知道,我娘因为伤心过度,也随我爹去了。」
孙苒向公孙杳表示很遗憾,但她想公孙杳说出这件事,并不只是为了博她同情而已。
果然,公孙杳说了下去,「自那以後,我便无法对人投入情感。」她思考着如何措辞,「日久自然会生情,家人朋友也并不是没有感情的,我是指……我无法放下心中芥蒂,真心实意的爱一个男子。」
孙苒不太明白「无法真心实意爱一个男子」是什麽样的情况,在她的世界里,她从小成长的环境里,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事情一直都是这麽简单。
「但是……我是想和查图穆试试的。」公孙杳清彻的黑眸看着孙苒,白茸茸的耳朵微动,「大哥一方面想祝福我们,一方面又认为这样举行婚礼是否太过儿戏。」
孙苒微怔。她没想过,查图穆和公孙杳可能不是相爱的。
「啊……你知道为什麽御琼人这麽封闭吗?」公孙杳突然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孙苒猜道:「是因为保守吗?」
「只是其一,但就算再怎麽保守,也不可能对这世界的一切不好奇吧?」这孙苒倒是觉得有理。「最主要的原因是,犬族的人一旦动了真心,就很难回头了。」
很难回头……无法真心爱一个人……所以,不动心,就不会受伤了,是吗?
只是,若不相爱,为什麽一定要举行婚礼?为什麽非要找人族筹划呢?又为什麽选择查图穆?这些问题,大概就属公孙华禁止她询问的范围了。
已经够了,她并不是想对御琼人死缠烂打,她只是希望,就算被判出局,也让她知道自己是怎麽输的。
孙苒起身,「很抱歉,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正要告辞,就见这室内唯一的光源──屏风後的自然日光被一道身影给挡住了。
「杳杳。」公孙华先看向公孙杳,这才朝明明是站立着比较明显的孙苒打招呼,「孙苒姑娘。」
再见到公孙华的时候,孙苒心情有点复杂,一部分是因为同情公孙华年幼的遭遇,另一部分是她这次认真要与御琼镇袂别了。
孙苒笑笑,没打算多说什麽,「多谢款待,我这就走了。」
「且慢!」公孙华虽然没太多表情,但声线却透出一丝慌张,孙苒有些意外地停步。
「婚礼之事拖延再三,我在此深表歉意。」公孙华语气平板却透着坚定,「希望未来几个月,能与孙苒姑娘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