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夏问了郑靖颐一个问题:「你说,会有人因为同情,而喜欢上一个人吗?」
半个小时後,郑靖颐出现在苏明夏面前。
郑靖颐看她,倒没有任何伤心,平和得像是刚睡醒,可眼睛却特别红,想来哭了许久。
苏明夏跟她说了大概。
郑靖颐说:「所以你怀疑,程光愿是因为同情才喜欢你的?」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哀伤,「我不知道。」
「但我觉得,不像是这样。」郑靖颐话未说完,就被一阵手机声响给打断。
她接起电话,是纪川打来。
自从纪川失恋後,常常会打电话别人,替他排解情绪,郑靖颐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了。
郑靖颐开了免提,不耐烦地说:「干吗?」
「我今天去收拾东西,才发现她跟她前男友要结婚了!」纪川一接通,就哭哭啼啼地说。
「所以她的劈腿对象,是她前男友啊。」郑靖颐说:「然後呢?」
「我好难过啊!这是我第一次被甩!」
「那你找我干吗?」
「你高中不是被甩过一次了吗?看上去挺有经验的,你能告诉我你是怎麽走出来的吗?」
郑靖颐忍住冲动,没挂断。
纪川在那头沉思了片刻,「要不……我也找人打她一顿,怎麽样?」
郑靖颐听出来了,这是在讽刺她,翻了个白眼,「你别太过分啊。」
「我就是提议一下,没别的意思啊。」纪川说:「陪我喝个酒呗,我心里太难受了!」
「我在陪明夏,没空。」
纪川酒喝多了,难免口不择言,「怎麽?她也被甩?」
苏明夏无言。
郑靖颐提醒道:「她在我旁边,我开的免提。」
纪川立马尴尬地笑了笑,「我开玩笑的,哈哈。」
然後又听见他说:「不过苏明夏,程光愿这个人他心眼可小了,你可要小心点。」
「他不是这种人。」既便如此,可苏明夏仍下意识的为他辩驳。
「怎麽不是!他多阴险啊!从高中的时候就想着算计你帮他做值日。」
苏明夏没懂,「什麽意思?」
纪川气愤地说:「程光愿啊!他让我做值日的时候,下课了就跑,不要被人抓到。有一次不小心被抓住了只好留下来,隔天他瞪了我一整天呀!」
苏明夏皱着眉,不明白原因,「他为什麽要这样做?」
「不是因为你吗?」
「我?」
「你当我不知道,只要我跑了,你就会留下来帮他。」纪川笑笑地说:「你真的以为他喜欢一个人做值日啊!」
他是,喜欢会帮他一起做值日的人。
这样隐晦的心思,怕是除了当事人,便无人能够知晓了。
另一头的纪川看不见苏明夏的脸色,又继续说:「同学会那天,班长告诉我们,程光愿大学四年都回来找你,还真是够坚持的!」
苏明夏神情茫然,心口狂跳不已,一声又一声,血液重新流通,使四肢有了感觉,就像是被打死的结,终於有人解开了它。
没错,在她的记忆中,每当想起他时,只会想起那些令她伤心的事。
可她不记得的,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那些生了锈的往事,在此刻逐渐清晰。
时间是一个潜伏在暗处的小偷,它将记忆分裂成一片片,能记起的,只会是最令人难过的,而那些所认为不重要的,往往才是关键所在。
可为什麽每一次都是从旁人嘴里才得知,而不是从他口中。
为什麽,什麽也不跟她说呢?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没有兵荒马乱,没有相互厮杀,没有你死我活。
而是他们,都在等着自己先败下阵来。
他们的对手从来不是对方,而是时间。
究竟,深沉的爱意,与时间相比,哪一个会更长久?
程光愿站在大楼外头,他静静地等着,像座雕像,等待着。
谢意澜从远处就看见他了,知道他是谁,就朝他走近,「我记得你。」介绍着自己:「我是苏明夏的同事。」
程光愿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谢意澜问他:「你跟她吵架了?」
「嗯。」
谢意澜失笑道:「难怪这几天她看起来都闷闷不乐的。」
「她还好吗?」
「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她啊。」
程光愿得不到答案,也不恼,看向大楼的方向,看着一个个的人影走出。
谢意澜知道他在等什麽,好心地说:「要我告诉她吗?」
「不必了,她现在应该不想见我,我看她一眼就走。」
谢意澜嗯了一声,欣慰地笑了笑,「难怪她这麽喜欢你呢。」
「什麽?」
「你们不是高中同学吗?她说她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她见程光愿没说话,又说:「缘分得来不易,好好珍惜啊!」
程光愿低着头,垂着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苏明夏这几天整理了思绪後,去看了爸爸。
墓碑前,是冷冷清清一片,她整理了一下,闭上眼诉说着心中所愿。
结束後,打了个电话给林静桐。
「还知道要打电话啊?都以为你忘了有我这个妈妈了。」林静桐一接起,就是一阵冷嘲热讽。
可苏明夏此时却是十分平静,「嗯,也是最後一通了。」
「你什麽意思?」
「你不记得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对不对?」苏明夏说:「今天是我爸忌日。」
林静桐怒了,「你是故意的吗?故意来找我碴?」
谢意澜的话让苏明夏一直记着,今天总算下定了决心,「我做不到对你置之不理,可不代表我能被你一直利用,我记得我十八岁的时候,你就说了,要跟我断绝关系不是吗?」
苏明夏沉了一口气,说:「既然你的病已经好了,那也不需要我了吧。」
「我们不要再有任何关系了。」
「就这样吧,不要再见了。」
苏明夏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林静桐的回应,她以为林静桐会用尽难听的字眼去骂她,或是气急败坏地不愿接受,但她没想过她会沉默。
就当她是接受了,挂断了。
苏明夏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笑笑着,彷佛世上所有的仇恨都能被他一笑置之,她心里竟无由地觉得轻松,像是被压在石头下的身躯,终於得以解脱。
苏明夏在回家路上,手机突然震动,她看了看是谁後,犹豫片刻,才接起电话。
沉默持续良久,两人似乎在较劲着,看谁先说话。
风声开始喧嚣,那人说道:「我们谈谈。」
「好。」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一个礼拜。
苏明夏再见到他时,原先平静如水的心再次的起了波澜,旁人没有这样的能力,只有他。
她抬眼看他,少年啊,依旧是这世上最乾净的存在,仰着头,便能获得上天的疼爱,轻轻一笑,便能震撼整个天地。
可是,他却露出一种悲伤的表情,彷佛没有了灵魂,没有了生气。
「不是同情。」程光愿有很多事都想告诉她,一开口就是想先解释这个误会。
苏明夏说:「我知道。」她打断他要接下去说的话,叫了他一声:「程光愿。」
「我突然很怀念,以前的自己。」苏明夏说:「她是不是很好,所以你才会喜欢她。」
程光愿在那一瞬间以为眼花了,眼前的人与记忆重叠,竟无任何不同,他承认:「对,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苏明夏笑了笑,可那时候的她却毫无察觉呢。
她轻声道:「我想,重新找到她。」
「执着於过去,只能将自己过得更糟,只要抛下它,才能好起来。」
就像她对林静桐般,不再庸人自扰,不再纠结过去,而是彻底放下,彻底抛弃,唯有如此,才能重获新生。
因为他,她有了愿意去对抗世界的勇气。
她想,找回从前的苏明夏。
那个在最一开始,只喜欢他的苏明夏。
然後,与自己和解。
程光愿明白了,她这是要与过去道别,是要跟他分开。
「所以……」程光愿声音嘶哑,有些无措,「我也是你,想要抛弃的过去吗?」
苏明夏说:「可你不也是如此吗?」
这些天,苏明夏将这些日子都细细回味一番,有些事,是她不曾在意过的细节,是她不曾看见的坚持,一点点地,将她拉回那些时光中。
被困在过去的,不只她一人,还有他。
「你有你自己的生活的,但却因为我,大学四年是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够了,真的。」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程光愿将她送到家门口。
苏明夏说:「回去吧。」
程光愿出声问他:「高中的时候,我受了伤,你替我擦药。当时,你对着我耳边说了一句话。」他声音有些低,仍是想要个解答:「你还记得,说了什麽吗?」
苏明夏想了片刻,仍是摇摇头。
他却笑了,那笑里有些苍白。
原来啊,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那句话,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了过去。
确实如她所言。
她选择向前,选择不拘於过往。
这不就是他一开始所希望的吗?
既然如此,又有什麽不能成全的呢?
「苏明夏。」他眼中仍是柔情尽显,「我还欠你一个新年愿望。」他摸了摸她的头,是从前温情的动作,闭上眼,沉默片刻。
待他睁开了眼时,微微地勾起嘴角,「走吧。」
苏明夏朝他挥挥手,「再见。」
这一声再见,又不知是几年的光阴了。
他望向她的背影,那是他耗尽了全部心力,耗尽了一整个年少时光,去爱着的人。
缘分从一开始便注定了,有些人陪伴了一段路,便要分离。
或许在某一天,终会重聚。
却不知道是多久。
而她,只要还是她,这就够了。
他转过身去,忍着情绪,头也不回的走了。
但愿,这不是我们最後的结局。
期待着下一次相遇时,我们都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在保健室里。
苏明夏靠近他的耳朵,语气温柔,「所以呀!你要好好的,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知道吗?」
他轻轻地说:「好。」
他说好,那就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