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媚如夏 — 第九章

深夜时分,苏明夏从郑靖颐那里回家後,便躺在沙发上,不想动。

她摊开手心放在眼前,刚好挡住了天花板灯的光亮,看着那串号码,清晰可见。

最终,也没能拨打出这通电话。

只是将它存在手机里摆着,也不打算有下一步。

那把伞,如今正静静地躺在玄关,上头还有雨珠,摊开着正在晒乾。

苏明夏知道,他未曾改变,一如少年,是给予光的人。

生活依旧一成不变。

一连多天,苏明夏却再也没见过程光愿了。

其实,她早已知晓,他一直都在。

那天并非偶遇,而是注定。

从很久之前,苏明夏便看见了他。

在便利店对面的咖啡店里,每次经过,他总是在店里坐在靠窗的座位,看着手中的书本。

她远远地便看见了,只要一眼,便知道了。

便知道是他。

她信誓旦旦地确定着,却不敢相认,又或者说,她不敢见他。

因为,是她先放弃他的。

是她,先违背的承诺。

所以之後的路有多难,她也没想过去找他,再去见他一面。

就像是烂了根的植物,她不选择拔起,也不打算重新让它活过来,只是放在那里。

从前有多要好,现今却像从未发生一样,那些欢声笑语被留在了某个地方,不被任何人带走。

各自生活,各自安好,各自无关。

自从那天後,程光愿却再也没出现过,彷佛她从前看见的都是幻觉般。

唯有那把雨伞,是证明他曾出现过的证据。

苏明夏只觉得今天精神有点恍惚,打算给自己装了杯热水,提振精神。

茶水间隔着化妆室,正巧碰上谢意澜走出,她面色发白,露出痛苦的神情。

苏明夏问:「怎麽了?」

谢意澜摀着肚子,面有难色,「我肚子疼。」

说完,转眼便朝向地上倒去。

苏明夏是陪着她上救护车的。

急性阑尾炎。

刚打了止痛剂,谢意澜的脸色才好一点。

苏明夏问:「还好吗?」

躺在病床上的谢意澜皱着眉,「好多了。」

苏明夏想了想,「我打个电话给你家人吧!毕竟这也不是小手术......」

「不必了。」谢意澜平淡地说:「我没有家人。」

她讪讪地说:「对不起。」

等谢意澜进入手术房後,苏明夏出了医院,透了口气。

其实苏明夏与谢意澜的交情并不深,只是常常听见别人夸她是个女强人,工作能力强,性格又好,再过几年又要升职了。

可是谁会知道呢。

在她光鲜亮丽的背後,往往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孤独。

没有家人。

她……也是一样的。

听说人的孤单指数,分为一到十级,手术没人陪,是第十级。

苏明夏想着等谢意澜手术结束後再走的。

毕竟,这种孤单,她也能理解。

医院这个地方,她大学的时候曾经一个人来过几次,算起来,也是第十级的程度。

没人管,没人理,大学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苏明夏请了假之後,回到医院。

走不到几步,便停住了,望向前方。

她知道会有这麽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麽快。

挺拔的身形,一个背影,她便知道是谁了。

那人似乎感觉到目光注视,也回过头来,男人的眉眼深邃,慵懒地抬起眼,平静的目光在灯光下更显温和,他的脸庞更为成熟,动人而不自知。

与那日雨夜不同,站在她面前的程光愿,更为清晰、明亮。

他的嘴角勾起笑意,「好巧。」

苏明夏迎上前去,打了招呼:「好巧。」

他们坐在医院的休息区。

程光愿问:「怎麽来医院了?」

「我陪我同事来的,在等手术结束。」苏明夏问:「你呢?」

「来…找朋友。」

气氛陷入了低沉。

苏明夏找了个话题:「听班长说你一直在首都,什麽时候回来的?」

程光愿靠在椅背上,「一个月前。」

蓦地,空气中飘来一股菸味,丝丝缕缕,苏明夏下意识地捂住鼻息想隔绝味道,四处望了望,才发现是有人在抽菸。

苏明夏向来很讨厌菸味。

小时候但凡苏明夏有什麽事不合林静桐心意时,她便会用讽刺的话语骂她,骂完後,林静桐为了平复心情,就被到阳台上抽一根菸,房间里的菸味就会特别重。

长此以往,就变成了一种厌恶。

只要闻到菸味,就会想起小时候那些不愉快的事。

等她回过神来,旁边的人已不在位子上,她望了望,才发现程光愿去和抽菸的人说了一会儿话,那人灭了菸,丢进了垃圾桶里,便离去了。

程光愿这才又回了座。

苏明夏心想,他大概是去告诉那人,这里不能抽菸吧。

不自觉地,有些事就浮上了心头。

苏明夏想到了这件事,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吸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目光柔和,带着淡淡笑意,「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高二那年,来了一个新教官,一入职便想着要扫除恶习,搞得人心惶惶。

在司令台上,大声宣导:要严除恶习,成为无污染的校园环境。

那阵子确实很少有什麽事发生了。

只是憋得久了,总有人犯了瘾。

上课不久,教官突然走进了教室,没打扰上课。

但他的存在,就是一种打扰了。

巡视两圈。

在最後一排时,他突然大声喊道:「这是什麽?」

引得众人朝向他的位子看去。

教官捡起一个菸盒,方方正正,证据确凿。

好巧不巧,就在苏明夏的正後方。

教官手指着苏明夏,沉声问:「你的?」

她摇头否认:「不是。」

教官有些恼怒,大声斥责:「你们班怎麽回事?」

他字字逼人,找不到人,便认定了苏明夏就是犯人。

全班一片安静,无人敢承认。

又指着苏明夏问:「不是你的,那为什麽出现在这里?」

「说实话,我还可以从轻发落。」

苏明夏咬着唇,冤枉至极,本就不是她的,她又要如何承认?

此时,郑靖颐出了声:「明夏都说了不是她的。」

「不然?你的?」教官此时听不得任何人反驳,只想抓出凶手。

在这一片沉默中,程光愿举起了手,语气散漫,像是在话家常般,「是我,不用问了。」

这样明显的挑衅,落在教官眼里,自然是容不下的。

他咬了咬牙,指着程光愿,命令着:「出去!」

程光愿站起了身,就跟着教官出去了,像只是去上个厕所一样,轻松又坦然。

苏明夏原先捏着衣角的手更加用力。

程光愿回来後,正好是下课时间,教室里吵吵闹闹的,没什麽人注意到他。

可苏明夏担心了一整节课,见他回来了,七上八下的心才终於平静下来。

「我知道不是你。」苏明夏对着他说。

程光愿勾唇,偏头看她,像是心情极好,「为什麽?」

苏明夏语气加重,十分肯定,「不可能是你。」

他像是故意似的,玩味地笑了一声:「不一定啊,我可能还有你不知道的一面。」

苏明夏咬着唇,又不知该怎麽说。

他见她眉头紧锁,知晓玩笑过了,是真的紧张,温柔地笑了笑:「不闹你啦!」

苏明夏知晓被戏弄,打定了主意,一节课不理他。

只听见他继续说:「反正都要有个替罪羊,是谁都可以。」

後来,罪魁祸首来领罪了。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下课抽了几口,回来看见教官,心里虚,急急忙忙跑回来,一个没注意才掉的。

本来想捡回来,但是看见教官走进来,便不敢动了。

自己再被记小过就要请家长了,才不敢承认的。

「替我抄一个月的作业,不许有错。」程光愿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蕴着怒气,令人不敢反抗。

一向以学渣着名的罪魁祸首,巍颤颤地说:「我还是去自首吧......」

「走!我替你作证。」程光愿说完,作势就要站起身来。

「别别别!!!我错了!!!!」

苏明夏在一旁看得偷笑。

後来那个教官被学生上报,行事矫枉过正,灰溜溜地离开学校了。

提起旧事,两人之间的隔阂也不禁渐渐软化,倒没有方才的尴尬了。

苏明夏侧过头,问他:「後来他真的帮你写了一个月的作业啊?」

程光愿眉眼含笑,「是啊。」他看着苏明夏,灯光太过柔和,以至於她都以为这目光中含了情。

他嘴角上勾,「可是我那时候,不是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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