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苏明夏从郑靖颐那里回家後,便躺在沙发上,不想动。
她摊开手心放在眼前,刚好挡住了天花板灯的光亮,看着那串号码,清晰可见。
最终,也没能拨打出这通电话。
只是将它存在手机里摆着,也不打算有下一步。
那把伞,如今正静静地躺在玄关,上头还有雨珠,摊开着正在晒乾。
苏明夏知道,他未曾改变,一如少年,是给予光的人。
生活依旧一成不变。
一连多天,苏明夏却再也没见过程光愿了。
其实,她早已知晓,他一直都在。
那天并非偶遇,而是注定。
从很久之前,苏明夏便看见了他。
在便利店对面的咖啡店里,每次经过,他总是在店里坐在靠窗的座位,看着手中的书本。
她远远地便看见了,只要一眼,便知道了。
便知道是他。
她信誓旦旦地确定着,却不敢相认,又或者说,她不敢见他。
因为,是她先放弃他的。
是她,先违背的承诺。
所以之後的路有多难,她也没想过去找他,再去见他一面。
就像是烂了根的植物,她不选择拔起,也不打算重新让它活过来,只是放在那里。
从前有多要好,现今却像从未发生一样,那些欢声笑语被留在了某个地方,不被任何人带走。
各自生活,各自安好,各自无关。
自从那天後,程光愿却再也没出现过,彷佛她从前看见的都是幻觉般。
唯有那把雨伞,是证明他曾出现过的证据。
苏明夏只觉得今天精神有点恍惚,打算给自己装了杯热水,提振精神。
茶水间隔着化妆室,正巧碰上谢意澜走出,她面色发白,露出痛苦的神情。
苏明夏问:「怎麽了?」
谢意澜摀着肚子,面有难色,「我肚子疼。」
说完,转眼便朝向地上倒去。
苏明夏是陪着她上救护车的。
急性阑尾炎。
刚打了止痛剂,谢意澜的脸色才好一点。
苏明夏问:「还好吗?」
躺在病床上的谢意澜皱着眉,「好多了。」
苏明夏想了想,「我打个电话给你家人吧!毕竟这也不是小手术......」
「不必了。」谢意澜平淡地说:「我没有家人。」
她讪讪地说:「对不起。」
等谢意澜进入手术房後,苏明夏出了医院,透了口气。
其实苏明夏与谢意澜的交情并不深,只是常常听见别人夸她是个女强人,工作能力强,性格又好,再过几年又要升职了。
可是谁会知道呢。
在她光鲜亮丽的背後,往往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孤独。
没有家人。
她……也是一样的。
听说人的孤单指数,分为一到十级,手术没人陪,是第十级。
苏明夏想着等谢意澜手术结束後再走的。
毕竟,这种孤单,她也能理解。
医院这个地方,她大学的时候曾经一个人来过几次,算起来,也是第十级的程度。
没人管,没人理,大学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苏明夏请了假之後,回到医院。
走不到几步,便停住了,望向前方。
她知道会有这麽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麽快。
挺拔的身形,一个背影,她便知道是谁了。
那人似乎感觉到目光注视,也回过头来,男人的眉眼深邃,慵懒地抬起眼,平静的目光在灯光下更显温和,他的脸庞更为成熟,动人而不自知。
与那日雨夜不同,站在她面前的程光愿,更为清晰、明亮。
他的嘴角勾起笑意,「好巧。」
苏明夏迎上前去,打了招呼:「好巧。」
他们坐在医院的休息区。
程光愿问:「怎麽来医院了?」
「我陪我同事来的,在等手术结束。」苏明夏问:「你呢?」
「来…找朋友。」
气氛陷入了低沉。
苏明夏找了个话题:「听班长说你一直在首都,什麽时候回来的?」
程光愿靠在椅背上,「一个月前。」
蓦地,空气中飘来一股菸味,丝丝缕缕,苏明夏下意识地捂住鼻息想隔绝味道,四处望了望,才发现是有人在抽菸。
苏明夏向来很讨厌菸味。
小时候但凡苏明夏有什麽事不合林静桐心意时,她便会用讽刺的话语骂她,骂完後,林静桐为了平复心情,就被到阳台上抽一根菸,房间里的菸味就会特别重。
长此以往,就变成了一种厌恶。
只要闻到菸味,就会想起小时候那些不愉快的事。
等她回过神来,旁边的人已不在位子上,她望了望,才发现程光愿去和抽菸的人说了一会儿话,那人灭了菸,丢进了垃圾桶里,便离去了。
程光愿这才又回了座。
苏明夏心想,他大概是去告诉那人,这里不能抽菸吧。
不自觉地,有些事就浮上了心头。
苏明夏想到了这件事,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吸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目光柔和,带着淡淡笑意,「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高二那年,来了一个新教官,一入职便想着要扫除恶习,搞得人心惶惶。
在司令台上,大声宣导:要严除恶习,成为无污染的校园环境。
那阵子确实很少有什麽事发生了。
只是憋得久了,总有人犯了瘾。
上课不久,教官突然走进了教室,没打扰上课。
但他的存在,就是一种打扰了。
巡视两圈。
在最後一排时,他突然大声喊道:「这是什麽?」
引得众人朝向他的位子看去。
教官捡起一个菸盒,方方正正,证据确凿。
好巧不巧,就在苏明夏的正後方。
教官手指着苏明夏,沉声问:「你的?」
她摇头否认:「不是。」
教官有些恼怒,大声斥责:「你们班怎麽回事?」
他字字逼人,找不到人,便认定了苏明夏就是犯人。
全班一片安静,无人敢承认。
又指着苏明夏问:「不是你的,那为什麽出现在这里?」
「说实话,我还可以从轻发落。」
苏明夏咬着唇,冤枉至极,本就不是她的,她又要如何承认?
此时,郑靖颐出了声:「明夏都说了不是她的。」
「不然?你的?」教官此时听不得任何人反驳,只想抓出凶手。
在这一片沉默中,程光愿举起了手,语气散漫,像是在话家常般,「是我,不用问了。」
这样明显的挑衅,落在教官眼里,自然是容不下的。
他咬了咬牙,指着程光愿,命令着:「出去!」
程光愿站起了身,就跟着教官出去了,像只是去上个厕所一样,轻松又坦然。
苏明夏原先捏着衣角的手更加用力。
程光愿回来後,正好是下课时间,教室里吵吵闹闹的,没什麽人注意到他。
可苏明夏担心了一整节课,见他回来了,七上八下的心才终於平静下来。
「我知道不是你。」苏明夏对着他说。
程光愿勾唇,偏头看她,像是心情极好,「为什麽?」
苏明夏语气加重,十分肯定,「不可能是你。」
他像是故意似的,玩味地笑了一声:「不一定啊,我可能还有你不知道的一面。」
苏明夏咬着唇,又不知该怎麽说。
他见她眉头紧锁,知晓玩笑过了,是真的紧张,温柔地笑了笑:「不闹你啦!」
苏明夏知晓被戏弄,打定了主意,一节课不理他。
只听见他继续说:「反正都要有个替罪羊,是谁都可以。」
後来,罪魁祸首来领罪了。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下课抽了几口,回来看见教官,心里虚,急急忙忙跑回来,一个没注意才掉的。
本来想捡回来,但是看见教官走进来,便不敢动了。
自己再被记小过就要请家长了,才不敢承认的。
「替我抄一个月的作业,不许有错。」程光愿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蕴着怒气,令人不敢反抗。
一向以学渣着名的罪魁祸首,巍颤颤地说:「我还是去自首吧......」
「走!我替你作证。」程光愿说完,作势就要站起身来。
「别别别!!!我错了!!!!」
苏明夏在一旁看得偷笑。
後来那个教官被学生上报,行事矫枉过正,灰溜溜地离开学校了。
提起旧事,两人之间的隔阂也不禁渐渐软化,倒没有方才的尴尬了。
苏明夏侧过头,问他:「後来他真的帮你写了一个月的作业啊?」
程光愿眉眼含笑,「是啊。」他看着苏明夏,灯光太过柔和,以至於她都以为这目光中含了情。
他嘴角上勾,「可是我那时候,不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