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认亲大会结束过後,所有属於设计类群的繁重课业接踵而来,每一天都有不胜枚举的作业等着我去完成,我就像尚未雏形的幼鸟体验着高难度的课题。
寂静的图书馆氛围搭配一叠美术作业的下场就是……漫漫睡意席卷而来。
图书馆的冷气今天特别强,有点後悔没有带外套出门,我的头抵住桌面,不愿抬起,任由冷气强风规律的拍在我的面容,最後终将抵不住沉沉睡意的进入梦乡。
隐隐约约察觉有道温暖盖在身上,他俯身拨开我的发丝,在我耳畔轻声低语:快乐的方法很多,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见到你。
好温柔、好难受的嗓音。
再次清醒,图书馆窗外的天空已被金辉垄罩,我连忙抬起头,一件深蓝色大衣从我肩上滑落至膝盖。
我身子一僵,动作缓慢的拾起外套。
外套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沐浴清香,是周子澔身上的味道。
还来不及思考,思绪即被另一道嗓音打断,「莫曦,你醒啦。」
颜宥宇不知道什麽时候坐在我旁边。
我应了声,转向左侧,颜宥宇正拿着一本法律相关的书籍。
「听湘晶说你是她的直属。」颜宥宇看向我的作业,「你也喜欢画图喔?」
「算喜欢吧。」我喜欢他,所以也喜欢他喜欢的事物。
「算喜欢是什麽概念?」颜宥宇睁大眼看着我,有点不理解我的答覆,「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我乾笑几声,不太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我低下头看着大致上完成的简陋素描。
好吧,我觉得还不错,至少比以前进步许多。
「柚子,谢谢你的外套。」我把深蓝色大衣还给颜宥宇。
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这不是我的。」
不是他的,所以倘若我的猜测无误,真的有可能是周子澔的。
所以周子澔留下了,而且还在这间学校?
查课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登入学生系统,就可以知道每个系的必修课时间。查课表很简单,但我不知道周子澔是什麽科系的啊!应该说,根本无人知晓。
正午十二点整,我站在教学大楼外的喷水池旁,这里是下课必经之路,因此只要周子澔有上午的课,站在这里一定能遇见他。
然而迎面而来的却是另一抹熟悉身影,「莫曦?」
「嗨,好巧喔。」我客套的回应。
房咨宁拨弄变长的头发,「你也考上这所大学喔。」
我应了声。
她的目光撇向我手肘上的大衣,勾起一抹笑,「你知道子澔出国了吗?」
周子澔出国了,这件事情我早已知晓,到此刻我还在期望什麽?
早在毕业那日,我就知道他会离开。
高中美食街是後花园必经道路,毕业那日在陈恬谊对我讲完那席话後,我沿着唯一的道路往後花园走去,在美食街的路途,我碰巧撇见房咨宁和一名与周子澔长相极为相像的男子站在那,我见过这名男子,在他宅邸内的客厅墙面上挂有他父母的婚纱照,我下意识躲在墙後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伯父,所以您打算先把子澔带回日本吗?」房咨宁的娃娃嗓音传入耳际。
多麽扎心刺耳的一句话。
「对,带回日本比较能让他尽快熟悉我的事业。」男子话语一落,如同刀疤划在心扉,「我怕再晚一步就迟了。」
既然周子澔都会离开,那我还要跟他告白吗?
「子澔若是不愿跟您回去呢?」房咨宁面色担忧,我能感受到这抹担忧的原因是周子澔这个人,而不是他有无离开,「您也知道他留下来的理由。」
「我自有办法。」男子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必要的时候,我会去找那女孩谈谈。」
房咨宁回以一抹笑容,如此刺眼。
一道沉重急促的脚步越靠越近,我紧张的绷紧身子,不让他们发现,直到他们双双走离美食街後,我才放松。
後来在小屋里面对周子澔,我才只能把勇气硬生生的吞回肚子里。
我不想要多出一件事情使他为难。
於是他离开了。
这次没有任何羁绊与牵挂,他一声不响的离开我的世界。
那件满怀忧郁的深蓝色大衣在那之後,仅是随着时光流逝,静静地躺在我的衣橱里,没有主人来取回,也找不到主人。
★
寒冷的冬天随着秋季的离别再度来临,不论经历过多少次寒冬,依旧无法习惯冷冬的气温,我披上从衣橱里找出的一件厚外套和水蓝色围巾准备出门。
夜晚校园的中庭热闹纷纷,表演性质的社团都各聚一角练习圣诞节的校园表演活动,喷水池旁一抹小麦色肌肤的男子面露轻松的刷着吉他弦线,轻快无虑的音调缭绕中庭,他时不时微微莞尔,眼眸专注於曲谱。
我走上前和他打招呼,「柚子,你弹得很好听喔。」
颜宥宇抬起头,停下刷弦的右手,「好巧,出来散步吗?」
「对啊。」我坐在水池旁的小石椅,与他相隔一张石桌,「你在弹什麽歌?好熟悉。」
「我在弹《天使》,很好听吧。」颜宥宇又刷了几下和弦,随着弦音,他轻快的唱出最後一句,「你是我最初和最後的天堂。」
对了,我已经忘记这首歌多久没出现在我的耳畔。
好像那天的遗憾也随着这首歌在我生命中消失无踪......
「我圣诞节要跟一位大四学姊一起表演这首,你要来听吗?」
「好啊。」
「学姊明年就会毕业了,吉他社也没有新的主唱要加入,我有点担心明年圣诞节吉他社没有表演。」颜宥宇显些失落,「自从前年热音社成立之後,就鲜少人来参加吉他社。」
「那你为什麽不也参加热音?」
「因为我本来就喜欢吉他,当初高中选择参加热音也是因为西湖没有吉他社。」颜宥宇说完,自己却有些难为,「这样会不会太坏?」
「怎麽会。」我望着他难为情的面色失笑,「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彼得,选择自己最爱的并没有错误。」
「原来你还记得那个笑话。」
「当然。」这个笑话是让我有勇气选择美术系的原因之一,「我还记得你有个秘密要跟我说。」
「当然记得。」颜宥宇的手又开始轻刷弦音,「但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讲个秘密还要看时辰喔?」我坏心的揶揄他一句。
「当然。」颜宥宇表情转为认真地注视我,「就因为是秘密,所以才要找准时机点下手。」
是这样吗?
当初未说出口的秘密也是因为时机点不对吗?就算对,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已错过这个时机点。
「莫曦,你有参加社团了吗?」
「没有,我不想参加。」其实我知道他的意图。
颜宥宇失望的表情有些好笑,我忍不住笑意,过分的哧笑一声。
「开玩笑的。」我抹了眼角的笑泪,「社长有难,小女子当然拔刀相助,在所不惜。」
颜宥宇露出一抹和熙般的笑容,「那我就代替吉他社谢谢浮夸的莫主唱。」
「待在最高点俯瞰底下,就能看见想见的事物。」
参加吉他社必定会在圣诞节那日要上台表演,舞台上是一处很适合俯瞰底下的高端,如果我站在台上,是不是就能再见到他?
没错,我就是还想他,不然能怎麽办?
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啊。
宿舍房门被重重关上,重音毫不留情地打掉我的思绪,一位面露疲倦的少女丢下她的包包,坐在书桌前拿起卸妆棉往脸上来回擦拭。
「莫曦,今天太冷了吧。」吴婉茹一边卸下自己的妆容,一边说,「我的脸都僵掉了。」
「我也觉得很冷。」我拿着暖暖包搓了搓还没回温的双手。
卸妆完後,吴婉茹大眼汪汪的盯着我,一脸就是有事情想跟我分享,「我今天跟房士霆出去,他超健谈的,但不管什麽话题,他总是可以聊到他妹妹。」
看吧,我就说。
「他有妹妹喔?」我疑惑,「你居然这麽快就认识人家的妹妹。」
「有啊,叫房咨宁,你有听过吗?」吴碗茹目光转回书桌,开始整理凌乱的桌面。
我愣了一下,「听过,不太熟。」
「明明都是同一个父母生的,为什麽房士霆跟房咨宁个性差这麽多,一个太阳,一个极冰。」吴婉茹噘起嘴自顾自地说下去,压根没有察觉我的怪异。
「你怎麽认识房咨宁的?」我问。
其实我只想问她认不认识周子澔。
「之前小时候每次去子澔哥家里找爸爸的时候,都会看到房咨宁从他们家走出来,不过我们始终没有搭上话。」吴婉茹接着说:「子澔哥就是一个很高很帅但不怎麽会表达自己情绪的男生。」
我莞尔,低喃一声:「对啊,他很帅。」
「我们以前都是在日本生活,但爸爸因为工作关系,在我国三那年被调来台湾,现在他又飞去日本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他。」吴婉茹一脸兴致昂昂的说,「对了,大家都称呼我爸叫吴叔。」
多麽熟悉的称呼。
「你跟周子澔有什麽血缘关系吗?」我纳闷了下。
「怎麽可能。」吴婉茹摊手,「他们家那麽有钱,跟我们沾不上边的。」
「我爸爸就只是在他们家工作而已。」
所以吴叔不是周子澔的叔叔,而是他的管家。
他的管家飞去日本,那他一定也在日本,而我还在期待能见到他。
圣诞夜,校园的树木围着霓彩的灯泡,喷泉闪烁着五彩缤纷的水色,一只充气雪人直挺挺地伫立在水池边,摊贩摆设在舞台两侧,人潮聚集於舞台下方。
颜宥宇站在台上轻刷着和弦,身旁身形窈窕纤细的女人阖上眼唱起歌曲,一首接着一首炒热台下的气氛,寒冷的冬夜彷佛被台上的热情驱赶,世界只剩下温暖,曲毕,颜宥宇目光注视着我,对着我露出一抹笑容。
长发随风飘逸的女人眼睛笑成一胡弯度,「谢谢大家,我们的表演到这里结束。」
颜宥宇背着一把吉他走向我,纵使舞台的灯光没有打在他身上,但世界彷佛为他照亮一盏光,他莞起一抹笑,「我表现得如何?」
「很棒。」我鼓掌,「很亮眼。」
「明年圣诞节就换你上场喔。」颜宥宇澄澈的眼眸凝视着我,散发着和周子澔截然不同的温柔气息。
「台北有摩天轮吗?」看着他,我脱口一句话:「要一起去搭吗?」
「好。」颜宥宇漾起一抹笑。
我想见到他。
今夜的我,可以自私的把眼前的男人当成周子澔吗?
夜晚的摩天轮亮着璀璨夺目的霓虹灯,随着摩天轮的高度渐升,我的视线依旧停在窗外,城市灯火、车河亮光、人物景色都变得渺小。
渺小的景色除了一群群不认识的陌生身影,同时也映出一抹人影,一抹穿着褐色大衣的男子手插着口袋缓缓走过,那人的背影与周子澔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