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於余涵光,这些日常是一把横插在胸口上的利刃。他不躲不避,静静的盯着前方,就像要把这把利刃插得更深,才能够让自己清醒振作。
教练眼眶一酸,别开视线:「冉医生跟我说了,目前上冰时间先别超过半个小时,等身体稳定了,我们再慢慢拉长时段,先不要心急。」
这次,只隔了半晌,便传来他的嗓音:「知道了。」
教练说不清自己是哪时候开始败下阵的。
只记得在冰上余涵光的状态不佳,围观的群众冷眼看待,看着他无数次失败的跳周,然後被教练推搡去陆地训练。
一天下来,他都没吭声。
教练这才想起超过了他能负荷的训练量,催促他回去休息,等下午冰场上的选手散尽,坑坑洞洞也补完了,教练把门关上。
走廊上,遇上了另一位裴教练。
「四大洲快到了,安娴每次都这种时刻就睡不着。」
教练爽朗一笑,点点头:「正常、正常,她很容易紧张。」
「这可不行啊,等等让医生给她调作息⋯⋯」
话匣子一开,他们聊了一个钟头,教练才打了个呵欠,互相道别回去休息了。
回到了住宿时,已经到了深夜,往口袋里一摸,才发现自己把钥匙给忘了,懊恼的拍了拍脑袋,骂自己神经大条。
路上已经漆黑,他搓了搓被冷风吹得起鸡皮疙瘩的胳膊,一路往返。
抵达时,冰场的灯竟亮着。
「见鬼⋯⋯」教练龇牙,气势汹汹的推开门:「谁这麽晚还不睡,让我骂死他⋯⋯」
他的话戛然而止,诧异得嘴巴都忘了闭上。
冰场上分明补好的洞,此时能见到不少坑洼,显然有人已经练了许久。
只有一个人影。
余涵光。
他尝试了几次却仍失败了,跪在中央,低着头颅,接着手握成拳头,轻敲了一下冰面。
由於低着头,教练看不清他的脸上表情。
只是那拳头,又一次敲在冰上,似乎没有用半丝力气,显得那麽无力,就像打在一团棉花上。
一次、一次,又一次⋯⋯
上方灯光洒落在消瘦的背上,教练彷佛看见他背上有两道深入骨髓的伤口,向外淌着仅剩的血液。
像在要将自己的余生,奉献给冰场。
教练沉默,最终什麽话都没说,一声不响悄悄离开。
拿了钥匙回住宿时,他第一时间拉开抽屉,拿出资料夹,数了数里头的纸张,然後放下,又拿出另一叠资料⋯⋯竟然多到数不完。
打从进来基地後,余涵光每天都会写检讨,如今不知不觉,竟然要堆满他的抽屉。
想起了余涵光的眼神、想起冰场无数坑洼、想起他半跪在冰场上的背影⋯⋯
教练抓抓自己的头发,眼眶一涩,暗骂自己感性。
没有从哪时候开始败下阵,而是余涵光种种行为加在一起,在某一刻,直接让教练觉得,确实还有一线生机。
教练没有任何可以拒绝他的理由。
余涵光虽然消失花滑届许久,但是众选手记忆里,仍有他的名字存在。青年天才,刚升成人组就超越一大批人,朝着颁奖台笔直前进。之前还曾有人估算过,按他这年龄,其实一步步上升要超越程桦指日可待。
现在他突然回归,不少人会私下讨论。
此次教练则大胆支持余涵光,经过漫长的训练期与修复期,他状况日日稳健下来。
「涵光。」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问:「别人每天上冰时间,都是三个钟头起跳,你因为还要顾及身体状况所以时间比较短。你认为你凭什麽能赢他们?」
教练没有要打击他的意思,话锋一转,说道:「之前有位日本足球选手有说过一段话,如果套用在滑冰上,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他说:『运动员存在一个有效时间,有缺陷的人这个时间会比较短暂,但是如果能有效发挥,也是能在体坛上占有一席之地』,是吧?像是跑得比别人慢的职业足球选手其实还不少,但是只要让自己的脑袋动得比别人更快,就可以让自己的体能利用率比别人更高⋯⋯」
花式滑冰的职业生涯一向短暂——他只能想着,能多滑一天算一天,这对他来说已经是种奇蹟。
不是没有考量过直接退役,但是心中的不甘就像熊熊大火一般席卷而来——他甚至才二十岁,若要向命运低头,那麽一直以来下定的那份目标,也会离得愈来愈遥不可及。
「你决定要参赛了?」一道男音传来。
余涵光抬起眼帘,只见程桦站在不远处,静静的望着自己笑。
这笑容很刺目,明明表面看起来是友善的,里头却太多说不清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屑、有些疏离、也有些忌惮。
「对。」
程桦不相信他有实力。
转眼之间,众人翘首以盼的四大洲花式滑冰锦标赛到了,同样符合国家标准推派的选手里,自然也有程桦在,他是国家最得力的选手。由於有个断层,下面没有任何能与他比拼,程桦骨子内自然透着一股傲气。
然而他不该小看余涵光。
此次的四大洲比赛,美国选手大放异彩夺得金牌,而程桦虽然失常,也得到了铜牌,算是个很不错的成绩。
这次的余涵光得了第五名,没能上颁奖台。
在他比赛的时候,程桦有特别留意——节目构成很保守,余涵光将每个步伐都流畅衔接,可後期显然体力不足,整张脸没有半丝血色,有一两次跳跃甚至扶冰或摔在冰面上。
第五名,凭什麽?程桦嗤之以鼻,心想自己要是评审,一定不会给这麽高分。
那时他的妹妹程素已经是余涵光多年的粉丝,这次余涵光的复出,早已让她兴奋得每天抓着他称赞余涵光。
「他?」程桦忍不住笑:「他这个年纪又受过伤,能撑过这一次、下一次,我不信能撑过第三次,甚至是更多年。」
程素那时也才十几岁,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找不到能反驳的话语,於是点点头、接着摇摇头,闷闷不乐的道:「可是哥,我总觉得他会不一样。」
「你跟评审一起瞎了是吧?」程桦话里酸溜溜。
「如果你不欣赏他,他的特别你当然也看不见。」
程桦不以为然笑了一笑。
程素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