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海有些不解,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跟着他走在街上,也没问要去哪,直到看见不远处熟悉的车辆,才意识到是要道别了。
余涵光拿出钥匙,前车灯一闪,照亮他白皙的侧脸。过了几个钟头,思绪像拨开云雾,逐渐厘清,世界像被颠覆,而这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但他,确实有必要跟林星海好好谈一谈。
他拉开副驾车门。
林星海会意,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搭公车回去。」
「上车吧。」零碎解释的话语盘旋在脑海中,他紧抿着唇道:「有些话,我想亲自和你说。」
看着他的脸色,林星海一颗心提了起来,双手冷得骇人,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胳膊。
进入车内,副驾门被关起,隔着一层玻璃,眼前的他绕过车头,开门从另一边弯身进来。
余涵光伸手将暖气开起,将风向调到副驾那侧。
温暖的风吹来,林星海绷了一整天的神经,才逐渐松懈下来。
「你以前问过我⋯⋯」他冷不防开口,续道:「问我坚持到今天,是为了什麽。」
窗外天边逐渐暗了下来,车内光影模糊黯淡,他眸子里,却像有一簇清亮的灯光。
林星海垂下眼帘,脑海中浮现出那句:只因我的命、我的所有,都是别人给的——所以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
***
都说余涵光是这世代的神话与信仰,激励了所有抱有梦想的人们。他从四岁起步以来,参加各个大小赛事,一步步时光磨砺,走出历史的痕迹,如今遥遥站在世界顶端。
然而,站在这顶端之前,他有过一段空白期,数年内,没有参加任何一场赛事、没有在电视上露面、没有公布任何练习影片⋯⋯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期间经历了什麽事。
——花式滑冰运动员的职业生涯,一向都是昙花一现,他这些年的销声匿迹,让许多人都以为他已决定离开花滑届。
就连他自己,也认为会这麽离开他热爱的运动。
「你是哪时候开始有感觉的?」
医院内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冉道轩一袭大白挂,桌上的双手交握,脸色格外凝重。
余涵光皱起眉头,缓缓的道:「大概有一年了。」
有时候呼吸会不顺畅、容易倦怠,运动耐力直线下降。
通过漫长而详细的检查,诊断出了特发性限制型心肌病。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对症治疗,但如果要根治的话,唯一的办法是进行移植。」冉道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安抚一句:「幸好发现得早,还没有恶病质出现,我们还来得及治疗。」
他想了会儿,忽然想起了什麽:「伯母很担心你,特别打电话说要让你留院观察,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所以⋯⋯」
余涵光抬起眼帘:「所以我不能再滑冰了?」
冉道轩被这平淡的眼神看得心神一震。
原本想要委婉的告知,但话还没讲到一半,对方却早已看透他的心思。
冉道轩见过不少患者,听到自己得病後,无论是消沉有好、大哭一场也罢,总归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沉淀心情,而眼前的少年却过於冷静。
几天後,余母从国外订机票,连夜匆忙赶回来,听到他的病情,先是呆了一呆:「怎麽会这样?我们家族都没得过这病⋯⋯」
冉道轩拉开帘子走来,抽了张卫生纸擦拭双手,温声向她解释。
过了整整一个钟头,这谈话才结束,医生离开後,余母背对着余涵光,一丝隐忍的呜咽传来。
余涵光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
他的目标梦想、他的未来人生。
都说他是极有毅力的人,无论在冰场上的摔过几次,总能再次站立起来。他在冰场上度过了大半光阴,接受过冷眼与掌声,成为一名优秀的运动员,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标。
他太过独立,从不给家人带来麻烦,然而这样越是坚强的孩子,让余母更加感到心疼,因为她知道,什麽毅力或独立都不重要了,就算好运能接受心脏手术,治好病根,身体终究无法恢复原本的模样。
***
「家属到了吗?那个男人怎麽还在病房里⋯⋯」
「可怜的女孩,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就惹上帮派⋯⋯」
医院长廊上几名护士围作一圈,低声讨论着。
这名女患者送来的时候,额头中枪,失去意识,浑身都是血,抢救过後,医生宣布了脑死亡。过了好几天,这话题仍然不消停,只因这名患者的家属迟迟未露面。
医院里其实都会避免议论患者,余母辞去了国外的工作,待在医院内,也不知道是从哪听来一些话,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
隔了一周,余涵光才知道,这名患者有签署器官捐赠书,恰巧符合余涵光和移植的所有条件。护士先是发现此事,告知了两位主治医生,冉道轩十分赞同上报争取机会,而那名患者的医生,则表示先看看情况。
这些事情像一股狂风,突如其来呼啸而过,让人反应不及。
余涵光推着点滴架,缓缓步出病房。
眼前的大厅都是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等候区坐满神色焦急的患者家属,每到晚间时刻,医院急诊室总会有一批批汹涌的人潮。
迈过长廊,只听凄厉而癫狂的哭喊声传来。
重症监护室隔了层玻璃门,里头情况一目了然,黑衬衫西裤的年轻男子坐在旁边,一名妇人跪在病床边,撕心裂肺的喊着「秦瑶」,似乎是已喊了许久,嗓音粗哑难听。
妇人忽然疯了似的,往一旁男子扑去,紧抓他的衣领:「是你害死小秦的!都是你害的!」她很快被警卫架了出去。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她安静了下来,凌乱的头发披散遮住了脸庞,经过余涵光面前时,突然抬起头看他一眼,那双眼睛又黄又红,混浊诡异。
光是这一眼,足以令人心底发寒。
妇人离开後,病房内的徐倾仍然一动不动,深深地看着病床上的人,过了不知多久,护士靠了过去,轻声提醒,徐倾才慢条斯理的站直身。
身影挺拔,单手插兜,慢慢地从病房里走出来。
窗外的阳光斜切在余涵光脚前,不动声色的握紧点滴架,就这麽站立在光影交接处,与徐倾擦肩而过。
那时,余涵光皱了皱眉头,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病床上的人。
女孩身上盖了件薄被,搭在床边的右手露了出来,食指夹了血氧机。她呼吸器下方的一张小脸苍白,双眼紧紧闭着。
忽然有点明白,为何刚才的男人,会这麽盯着她看许久。
林秦瑶还很年轻,却脆弱得彷佛风一吹,就会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