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麽沉默了下,颜明路语气恶狠狠地道:「你徐哥就是人面兽心。暖暖,你看上谁都好,就不要看上徐倾。」
「啊?」
父亲素来和他交好,怎麽说变就变?
颜明路吹胡子瞪眼:「他刚才和我炫耀,说昨天去了红灯区,把里面的女人都办了一轮依旧金枪不倒!」
「——爸!」颜暖暖娇嗔,脸都涨红了。
「不只呢不只呢,你徐哥⋯⋯」
「不想下棋了是吧?」徐倾冷声打断。
颜明路脸上立刻堆满了笑,伸手摆起棋子:「下、怎麽不下?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玩,这回一定要把你杀得屁滚尿流。」
颜暖暖揉揉发烫的脸颊,眉开眼笑了起来,帮着徐倾说话:「明明每次都是爸你输掉。」
他叹了口气,口中念念有词:「才几岁呢,胳膊肘就往外拐⋯⋯」
之後果真如颜暖暖所言,三场三败。颜明路望着天花板,一时无言以对,在外大家敬他是大名鼎鼎的宁市县长,所以总有意让他小赢几场,到了徐倾这小子面前就不同了,开局没多久,就被杀得片甲不留。
把女儿先支到楼下,颜明路抿了口茶,慢缓缓地穿上外套,拍拍徐倾的肩膀:「先走了,你保重。」
徐倾微微颔首,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含住,口齿不清的道:「不送。」
颜明路笑骂了声「臭小子」。随着门关起,徐倾将手伸进口袋,碰到冰冷的打火机,神智顿时清醒了许多。
这只老狐狸,今天过来,无非就是想让他对程桦的提议三思後行。
徐倾眯起眼睛,将菸夹在手指间,修长的食指一点一点的敲着。
至於颜暖暖⋯⋯
这女人对他有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她身为官家大小姐,行事倒是谨慎,即使对他有好感也刻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不让他产生厌恶的情绪。
颜暖暖一袭碎花洋装,举手投足优雅得体,骨子里也带着女孩子独有的羞嗔。
徐倾忽然想起好几年前,那场为了暗杀张明轩设置的邮轮旅行,林秦瑶也是一袭碎花洋装,裙袂迎风飘扬,漫步在码头上,好似踩着盛开的花朵而来。
她小脸不施粉黛,肌肤散发着如玉的光泽,灼人的烈阳下,一双眼睛微眯。
颜暖暖确实聪明。但城府太深的女人,也不怎麽吸引人了。
徐倾胸口发闷,抬手解开衬衫上的钮扣,几步迈进浴室。
***
——回溯至二十年前。
是傍晚,一览起伏连绵的众山,遥远宁静的云烟缭绕移,若即若离,清脆的鸟啼声穿破云霄。
山脚下有稀少的街路,一所育幼院尤其热闹,孩子们穿梭在每个角落,充满了欢声笑语。沿着长阶梯向上看去,屋顶上稳稳挂着一个醒目的十字架。
铃声一响,孩子们雀跃的高喊「吃饭了」,匆匆跑进了大堂。
唱圣歌、祈祷、午睡、学习、玩耍、睡觉。这是他们毫无变化的日程,不过孩子们乐在其中。
在办公室里的志工们,偶尔会谈起这些孩子们的背景。
「说起来,新来的那个男孩几乎不说话。」
另一名志工皱起眉头,叹息连连:「太可怜了。」
他们口中的人,两天前由警察亲自来,是名十五岁的青年。父亲杀害了母亲现正在服刑,青年寄宿在叔叔家也没有受到正常的待遇,被虐待得体无完肤。邻居目击家暴後紧急通报,孩子才被警察从那水深火热的家庭救出来。
「那孩子叫什麽名字?」
「他名字还满好听的,叫⋯⋯」
叫徐倾。
此时,青年低头看着碗内的食物,幼儿院的食物,竟比叔叔家的丰盛许多。
舀饭的志工亲切的笑了笑,温声提醒:「碗要双手捧着,不然掉了就不好了。」
他沉默片刻,缓缓点点头,另一手抬起虚扶着碗。沉稳听话,完全像个大人,那只手臂斑驳的伤痕,却让志工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恰巧,今天轮到他带大家做谢饭祷告。徐倾却笑了笑,推托:「我不信神。」
他无法像其他的孩子一样,朗声念出志工们拟好的祷告台词,因为这台词,都不是自己的肺腑之言,虚假又矫情。
徐倾淡淡一笑,感谢上帝的恩典?
在这世道上所有的恩典,都是用自己的双手挣来的。
徐倾在这只待了几个月。
搭上一天一班的火车重返都市,沿途看着窗外倒退消逝的景色。
挣脱了那窝囊叔叔的束缚,他终於有机会看看外头的世界,展开属於自己的生活。十年後的他,必须权高位重、活得富有,不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
阳光像流水般倾泻而下,洒在他清秀年轻的面庞上,这温度却像一把火,将野心烧得愈来愈旺盛。
他赴往城市寻找工作,没有一家公司愿意雇用童工。最终循着各种门路,应急先在一家工厂打工,薪水少得连基本房租都付不起。
这把火愈烧愈旺,也将理智一并吞没。
在地下钱庄找上高利贷,他们比想像中的友善,先是询问了徐倾的基本资料,谈了好一阵。安静地待在这铁皮屋里,那面谈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我叫唐雅净。」唐雅净双肘撑在桌案上,看了眼基本资料,抬起头,笑弯了眼睛,温声道:「我们这里都好讲话。其实我们老大以前也过得很苦,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所以也想要帮助一些有相同遭遇的人们。」
徐倾微微颔首。
「基本上有按期还钱就没什麽大问题。」她将几张纸递到他眼前,轻声细语:「你主要是生计的问题,比起那些学贷或赌博欠巨额的人们,已经好很多了。等你找到正职工作,这些钱就能慢慢补上。」
「知道了。」他垂下眼帘:「不过要给我充足的时间。」
「当然。」
她伸出手,和他的轻轻一握。交易达成。
或许听信了花言巧语,又或许他本就知道,自己注定要走上这条不归路。
拼死拼活挣到的钱全拿去还钱,等好不容易还清了,又提了一笔当初未谈过的高利息。原先一点点小金额,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庞大。
他们就像上百只吸血虫,死活抓着你不放,恨不得将你身上的血肉全都抽乾。
随着时间流逝,口头警告成为了威胁勒索,叔叔家也被找上麻烦,在门前泼满红色油漆、洒冥纸,还挂上一个死猪头,叔叔此时此刻,怕是怕得连门都不敢出。
最後一次,徐倾被一群面色不善的黑衣人围堵,架着打一顿,又拖去了初次交易的铁皮屋内。那里头的灯光很昏暗,他被打得五脏六腑都像在翻涌,浑身抽搐不停。
嘴里刚吐出一口鲜血,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清脆的声响钻入耳里。
那声音,就像魔鬼催命的脚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