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门板,林星海心中咯噔了下,胡说八道。她下意识看向余涵光,他只是同样低头凝视着她,一双眼眸如黑曜石般明亮。
林星海尴尬轻咳一声,低声道:「别听她瞎说,那些话我都没讲过。」
然而她本人都没察觉到,因为外面一帮人欢快制造的「谣言」,当事人又近在眼前,心跳陡然有些失序。
就像和几天前在西班牙,全身带刺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星海。」
「嗯?」
「谢谢你替店里做这些。」他望向角落边摆放整齐的桶装水:「但如果太重了,记得说出来,别自己一个人扛。小魏他会习惯偷懒。」
她听完,有一瞬恍神。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这麽说。
以往的她,就算多麽辛苦,也不会有人关心。就连有血缘关系的林母,也总冷着脸,态度强硬的逼她面对。离开家後,她沦为徐倾的手下,纵横所有街路,被视作穷凶恶极的一员。
她自甘堕落,日夜被良心挞伐得千疮百孔,早已活得筋疲力尽。
——记得说出来,别自己一个人扛。
如果当时有人对林秦瑶这麽说,那麽该有多好?
***
此时,外头几人终於准备离开了,听他们又寒暄几句,脚步声渐远。
而魏嘉诚把门牌翻到「已打烊」那面,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呵欠,接着灵机一动:「对了,灯泡还没换呢!」
他快步走向储藏室,却眼睁睁看那扇门,自己缓缓的打开了。
见鬼了见鬼了!
胆小的小魏摀住脸,从指缝中偷看⋯⋯
里面走出的是面色已经恢复平淡的林星海,以及⋯⋯
「余大人,你怎麽被关在储藏室?」
嗷嗷嗷嗷——
魏嘉诚心中小野兽一阵叫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加上宋亚晴刚才一番「薰陶」,他马上觉得事情不太单纯!
「林星海,你快从实招来。」他眯起眼睛,像个凌厉的法官:「你刚刚企图对余大人做什麽事!」
「小魏。」余涵光语气平淡,却带着威胁。
小魏看看林星海,再看看余大人的脸色,还是乖乖闭上嘴巴溜走了。
少了聒噪的人,咖啡厅内终於彻底安静下来。余涵光说道:「我送你回去。」
林星海注意到停在外头的车辆。
而此刻,大门清脆的风铃声再次响起。
魏嘉诚闻声一个箭步从厨房跑出来,大喊:「都说打烊了!」
他目光落在门口的人影上时,顿时觉得所有底气都被抽乾。
那处站了名高挑男子。
他的衬衫钮扣半解,露出大半古铜色肌肤,手指夹着一根菸,缓缓凑在唇边,袅袅白烟模糊了容颜。
这气场,一看就知道不好招惹。
魏嘉诚赶紧推了推余涵光,示意先赶快躲起来。
「小秦。」男人沙哑的声线响起,散漫的勾起唇角:「原来你躲到这里了。」
林星海脑中嗡嗡一响,双脚彷佛有千斤重。徐倾漆黑的眸子如盯着猎物般,望穿她所有的脆弱,引得从心底发寒。
她早该料到了,徐倾会找过来。
前一刻,余涵光说要载她回去;下一刻,她瞬间被拉入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不许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见她站在原地,徐倾大步流星的走来。
时间像被摁下放慢键,每一步,都彷佛踩在心尖上一样。
不要靠近我。
林星海很想这麽说。
徐倾曾说过的话,再次回荡在脑海里:「小秦,不要去盼望不属於我们的生活。」
当他寻找的是「小秦」,林星海尚能佯装镇定,但他踏进咖啡厅的那刻起,就像踏入了「林星海」的一片净地,整个世界都变得诡谲静谧,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也无声咧开大嘴。
林星海一动也不动。
余涵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转头过来:「认识他吗?」
她没有听见,就这麽愣愣地望着徐倾。
一个背影闯入眼帘,余涵光已挡在她身前。
徐倾也不着恼,低低笑出声:「原来是和鼎鼎大名的余选手认识。」
徐倾收起笑容,一字一句清晰的道:「余先生知道,自己眼前的『林星海』是什麽人吗?」
「徐倾,别说了。」
林星海打断。
徐倾是最了解林秦瑶的人,他有本事令她言听计从,也有本事令她失去理智。
从以前到现在,他在林秦瑶的人生,都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
徐倾,纵横於黑白两道,是叱吒风云的狠角色。平常人没听说过他,但知情人听到他的名字,心肝都得抖三抖。
没有人晓得他从哪来,也没有人敢去好奇。传闻里的他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为了钱,任何事都干得出来。
可当林秦瑶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只不过带领着一帮恶棍,不似现在能呼风唤雨。
「收留?」他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就凭你这小身板。」
林秦瑶的脸苍白了几分。
在那僻静黑暗的小巷里,徐倾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这突然跑出来的小姑娘,为了讨口饭吃而接近他,现在还想要留在他身边。
她无处可去,可骨子里倔强的劲儿,让她抵死也不回家。良好的教育告诉她,不许靠近这些人,但越是这麽想,心中叛逆的情绪也如潮水般涌上。
身後的一帮恶棍,也正一眼不眨的盯着她。
徐倾抬手吸了口菸,那烟头逐渐嫣红,在黑暗中有些毛骨悚然。
「快回家吧。」
他丢下一句话,迈开长腿离开。林秦瑶不甘的咬着下唇,心一横,直接抓住他的手。
那是她这一生,握过最温热,也是最粗糙的手。
手很大,指节很直,布满了茧,虎口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见他停下脚步,林秦瑶弯腰卷起裤管,两条修长的腿一览无遗,白皙的肌肤上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或青或紫,甚至有些新伤口还泛着血。
林秦瑶望着他,彷佛要望穿他的内心,轻描淡写:「我没有家。」
徐倾收留她之後,林秦瑶时常想起这一晚,他到底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还是看见她身上有利用价值?
答案是哪一个,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她的生活有了好转的迹象,衣暖食饱,少了钢琴,身上也不再有新的伤痕。林秦瑶做的工作很简单,只需要在公司坐柜台,偶尔和客户见面或打电话。
离奇的是,她在每家都做不过半年,就会被通知又要换公司。林秦瑶曾好奇回头去找自己上班过的地方,发现每一家都已恶性倒闭、人去楼空,寻不见半丝线索。
久而久之,她才发现自己认知中的「恶棍」,并没有如想像中的简单。他们聪明狡诈,白天可能是温柔的绅士,晚上则成为阴险的恶魔。
她亲眼看过那些人,成群闯进其他人家门打砸抢,满屋子凌乱与凄厉尖叫声,地上泼满刺目的红油漆,闹至警车鸣笛声划破夜空才收手。
他们无恶不作,而林秦瑶和他们一伙,这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