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飞机上相见後,他居然追了过来。
「小秦。」徐倾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这封闭的巴士内:「你竟然是来看别人的表演?」
林星海拣了个离他最远的位子,背着他坐下。
他「呵」一声,单手撑着下巴,眯起眼:「如果叫你林星海,会不会比较受待见?」
「不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他也不勉强,只笑了笑,一时无话。
四周一安静,林星海觉得所有感官都变得鲜明起来。
车窗外的铁围栏上有几只麻雀在蹦跳,望出去就是一片葱葱郁郁,巴士里比起外头还要清凉些。
司机在驾驶座等着发车,头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
林星海枯坐着,气氛有些奇怪,背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她看。
她不想和他相认。
和以前的人牵扯在一起,彷佛会揭露她内心最深处的一条伤疤,而且她很确定——徐倾仍在试探。
因为她当初是死在他面前的,而现在的自己,又拥有完全不同的容貌。
徐倾凉凉的道:「你以前最讨厌看比赛了。」
林星海突然转头,对上那双带着试探的双眸,冷冷的道:「所以才说你认错人了。」
他撑着椅垫缓缓坐了起来,脸上笑意消失殆尽,神情深沉而专注:「小秦,不要去盼望不属於我们的生活。」
林星海眼眶一热,低下头让头发遮住自己的侧脸,喉头乾涩不已。
徐倾忽然站起身,走了过来,蹲在她身边,盯着她的後脑勺,忍不住抬手揉揉她的头发。
林星海背脊僵直,终於转过头来。
她一张小脸有些苍白,眼睛长得很漂亮,眸子却笼罩了层氤氲。徐倾看着她的模样,喉结轻微滚动了下。
他什麽也没说,直起身单手插进兜里,慢慢走下了巴士。
就着车窗,林星海看见徐倾安静伫立在车站边,摸出一根菸点燃,夹在手指上,也不见他抽,就让火光慢慢地吞噬烟头。
林星海很快移开视线。
片刻的宁静使人昏昏欲睡,她心烦意乱的抓抓头发,双眼一闭。
***
来到西班牙之後,时差至今都没调好。
然而怀着心事的入睡,也注定不会有什麽好梦。
滋滋滋。
耳边响起扭动发条的声音,转到了底後,喀拉喀拉的声音响起,眼前也逐渐有了画面,一台节拍器放在钢琴上,钟摆左右晃动不停。
忽然,一名女子出现在身边,面目狰狞的揪住她的衣领。
那时的林秦瑶全身都麻木了,她的手臂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痕,衬在白皙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她早已麻木,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只是心底不断说,这样折磨我,还不如让我死了痛快。
「小秦。」
一声低醇的嗓音打断了思绪,徐倾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他的眼神很陌生很冷淡。
四周景物开始变换,变成初次见面的那条黑暗小巷,他唇边叼着根菸,咬字含糊不清。
「不要痴心妄想。」他说:「我们注定活在社会底层,一辈子都出不来。」
林星海打了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睛。
下雨了。
耳边充斥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车内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人,巴士也慢慢驶行着。
窗户上布满雨珠,她打量着外头,又巡视一眼车内乘客,没有见到徐倾,大概是留在车站抽烟了。
他为什麽认得出来?明明她有了新的身份,也有了新的容貌。
林星海长长叹了一口气,重新靠回椅子上。
巴士很快抵达,她跟着人潮下车。
忽然想起梦里的话,就觉得徐倾说的话虽然不堪入耳,但其实也有道理的。她还真的挺傻,怎麽会听从魏嘉诚的指令来这里看比赛?就算看过再多麽令人热血沸腾的表演,她的人生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以前最讨厌看比赛的。
雨还是下个不停,她站在路边。
模糊的细雨中,行色匆匆的路人们都叫好预定的车辆,有些人等车时有把伞可以躲雨,再不济也是有结伴同行的朋友,淋着雨畅快地笑着离去。
而她,始终还是这麽孤零零一人。
车辆辗过水洼的声音不断响起,四周气温愈来愈低,耳边模糊的响起车辆停驶的声音,司机询问了是否乘坐,见她六神无主,叫了好几声也不回应,低声咒骂一句,拉上车窗疾驶而去。
时间流逝,人潮从多到少,从少到只剩下她。
***
余涵光比完短曲项目,接受记者采访,更换衣服和其他选手们道别後,也已过去了两个钟头。
洪秘书驾驶着车辆离开,驶出不长的距离,忽然「咦」了一声:「前面那不是林小姐吗?」
余涵光从後座车窗望出去,一户已拉下铁门的家门外有个小屋檐,她身影单薄,在那里避雨。
洪秘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过去看看吗?」
远方有一辆计程车从对头驶来,缓缓停在林星海面前。
「不用。」余涵光看了眼表:「直接到饭店,冉道轩应该也快到了。」
「是。」
车辆重新向前行。景物缓缓倒退消逝,余涵光看着後照镜她愈来愈小的身影,那台计程车过了几秒钟便离开了,而林星海留在那一动不动。
余涵光眉头一皱。
怎麽回事?
弯过拐角,原本的画面彻底消失在视野。
「洪秘书。」
洪秘书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後照镜,握着方向盘俐落打了个弯。
很快回到刚才的转角,车辆停在一边,余涵光开门下车了。
她依旧没反应。余涵光走近几步,喊了一次:「林星海。」
终於听见了,有些懵的抬头,然後看见了他。
雨还在持续下着,余涵光的运动外套肩线部位很快湿了一片。
她太过诧异,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你⋯⋯怎麽会在这里?」
迎接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世界上彷佛只剩下雨声,他们相对而立,一人站在屋檐下,一人站在雨中,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不用担心我,你先走吧。」
余涵光嗓音柔和些许:「散场之後这里很难再搭到车了,我们顺路载你去车站。」
她重申:「不需要。」
他迟疑片刻,绕到後车厢取出一把雨伞递给她,接着微微一笑:「自己保重。」
转过身打开车门。
林星海手握着还残留余温的伞柄,目光落在他颀长的背影上,心似乎又往下沉了沉。
她想起他在冰场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四周全是为他应援的人们,那一刻的世界彷佛是以他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