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夜里忽然刮起暴雨。林星海刚下班,站在街边有些分神地等红灯,脑袋被风吹得混沌一片,没留意到左侧转来的车辆。
一旁公车站牌和树木形成死角,路灯也坏了,那辆车驾驶员也没看见人,猝不及防就迎面驶了过来。
她黑瞳孔飞快映过车辆的虚影。
刺耳的煞车声划破深夜的宁静——意外只发生在这一刹那。
林星海躺在街边,一根手指都使不上力,强烈的耳鸣令她皱紧眉头。
那辆黑宾士车停驶在不远处,主驾的中年男子吓得脸色都刷白了,强忍住恐惧感,舔了舔嘴唇,下意识的往後照镜一窥。
後座有名坐得端正的男人,整个身躯隐匿於黑暗中,只有窗外的路灯照在他颧骨上,显得那眼窝轮廓深邃。
主驾男人回过神,轻声提醒:「还是别下去⋯⋯」
喀啦。
後座传来清脆的开锁声。
躺在地上的林星海,此刻就像被闷棍打过後脑,整个意识都在钝痛。她双眼愣愣地瞪着前方,四肢都动弹不得。
轿车内探出了一只黑色皮鞋,接着另一只⋯⋯那是属於男人的鞋子,他正往她这走来,除了尖锐的耳鸣,林星海还听见这沉稳的脚步声,鞋底碾过柏油路面的细碎声响,尤其清晰。
风转瞬变得较温和,时间像被无线拉长。
那双皮鞋被雨水沾湿,反射出晶亮剔透的光彩,就停在她的前方。
这时,男人弯身蹲了下来。
他的灰色长风衣衣角也随着这动作,与地面相触,染了一层深色的湿润。
她费尽全身的力气抬眼,那也正打量着自己的那双眼瞳,如黑曜石般清亮。
那位驾驶员讲了几句话,他点了下头。
「听得到我说话吗?」他温和的嗓音响起:「已经叫救护车了,请你坚持一下。」
林星海意识逐渐朦胧,口腔内满是血腥味,却不甚在意。
这名男子,她当然认得。
世人都说,不亲眼一睹涵光,半生富贵也枉然,他是远站在世界顶峰,风光聚於一身,上帝眷顾的人。
此时,他的短发被雨打湿了,浏海贴在额头上,目光却很清亮,里头彷佛点着一簇灯火。
眼皮沉重起来。
她使出最大的力气伸手,想要触碰到他,哪怕只是衣角也好,身体却不受使唤,手指只在柏油路面上微微抬起。
✵✵✵
迎来小寒的气温骤降,望过去的延绵远山,就像被封在一片云雾内。
林星海睁开双眼,先是看见洁白的天花板,偏过头环顾四周,自己待在一间单人病房。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面外结了层朦胧的薄冰,外头看不太真切,室内安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
床头边摆放的加湿器,正往上冒着袅袅水雾。
「医生,我也不清楚啊,我跟林星海真的不熟。」
「当了半个月室友,怎麽这点事情都⋯⋯」
女孩连忙推托:「怎麽怪我了?她性格真的超孤僻,连讲句话都难。」
「先试试联系她的亲属,告知她的状况。」
「就说我不知道她亲属是谁了啊⋯⋯」
房门半敞,外头传来谈话声。过了好半晌,医生被护士叫走了,年轻女孩开病房门走进,看见林星海已经苏醒,想到刚才的谈话不由得尴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乾巴巴地问:「你已经醒啦?」
话落,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这不废话吗?对方眼睛睁着呢。
一旁饮水机桶子里的水咕咚一声,泡泡争先恐後地向上流窜。宋亚晴手握着保温瓶,见林星海默不作声,以为是生气了。
也是,谁喜欢被别人暗地里批评性格孤僻?宋亚晴强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想到对方刚经历大难不死,硬着头皮走到床边,软下语气:「那个⋯⋯我是接到电话才来的,他们说你出了车祸,伤得很重,要做手术。」
「你给我签字了?」
听这清冷的语调,宋亚晴吓得从椅子上弹起,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哪敢,我到的时候已经有人替你签了,我只在手术室外面等到你出来。」
沉默片刻,林星海终於点点头。
「啊⋯⋯那个、这个,我现在是要回⋯⋯」
「去忙你的吧,谢谢。」
「不、不客气!」宋亚晴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张口结舌:「我就先⋯⋯先走一步。」
她脚步慌忙倒退离开後,林星海忍不住想笑,是有这麽可怕吗,把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吓成这个样。
即使这次车祸严峻,幸好没有造成大碍,除了左腿不时抽痛,其他的小伤很快好得七七八八。
单人病房和手术费用早已有人付清了。这期间那位车主有来看过她,那是名彬彬有礼的中年男子,劈头便是弯腰道歉。
车祸当天,林星海是在间沙发酒店工作,下班时都三点了,路上乌黑一片,谁也不会留意十字路口的死角,她自身也是分神,才会酿成车祸,这怪不得谁。那辆价值不菲的宾士车,保险杆和头灯都撞得惨不忍睹,对方也是摸摸鼻子自认倒霉。
可是那个人⋯⋯
林星海问起有没有同行的人,男子矢口否认。
她分明看见了他,走到面前,那浏海下乌黑的眸子,好似能穿透一个人的内心,打从心底的战栗。
是幻觉吗?由於太多真实,她一点也不想否认。
她抬手将碎发勾至耳後,收拾好病房里的东西,确认没有任何纰漏後,只觉得整颗心像被强压在海底一样沉重。
***
林星海住在一所合租屋,和宋亚晴、安晨一起住在四楼,有三间小房一厅,宋亚晴和安晨都是老住户了,而上个室友则回老乡去照顾年迈的父母,这房间空了不久,半个月前林星海便搬来。
她获得医生允许就出院後回到公寓。
宋亚晴和她有过短暂的纠葛後,态度变得有点试探。
譬如今天,又是个寒冷的周休日。
难得三个人都在家,宋亚晴敲敲紧闭的房门,朗声问:「星海姐,你有空吗?」
这声「星海姐」喊得五味杂陈,不知是亲密还是疏离。
林星海开门,倚在门框边,阳光照射在肌肤上,有些病态的苍白。
「我们刚煮了火锅,要不要一起吃?」宋亚晴笑露出一排晃眼的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