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腐朽、锈蚀的青铜长剑。
跟在廉绍明身後的臣子们在看见这柄朽剑的瞬间都忍不住发出低呼。
这阵骚动有如涟漪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待在远处而看不清楚的人们纷纷低声询问玺剑究竟是什麽模样。
话虽如此,这段时间内,我翻遍皇宫内所有文献记载也找不到关於玺剑的画像,只有只字片语关於外形的记载,无论此刻拿出什麽样的物品,只要看起来确实是一把剑就没有人能够反驳。
我是撰写故事的人。
我是述说故事的人。
前世的我花费数百个小时、数千个小时,思考过所有可能发生的未来事件以及曾经写完的过去伏笔,最终推导出一个让读者都无法猜想却符合前因後果的刺激结局。
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太大差异。
廉绍明亟欲求得失落的玺剑并不是真的想要玺剑,而是知道找到这个在政治、历史、宗教等各方面都具有显着意义的物品可以彻底稳固自己的帝位。
既然如此,我就创造出一个「虚构的玺剑」交给廉颇绍明。
所有的问题将会迎刃而解。
廉绍明的双眼闪过一阵异彩,似乎终於理解到接下来的计画。
「玺剑在斩杀灭国魔女之後受到诅咒反噬,寄宿在玺剑当中的龙魂在依代毁损的时候不得不离开,导致剑身失去龙魂守护,恢复历经千百年时光的原本形状。当时,即使是位於神圣王国边境的居民们也都宣称见到了在云雾当中攀升、飞腾的龙魂身影。」
观众当中发出不少惊呼与感叹,而臣子当中也有一些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看来麻烦安洁儿妹妹事前在宫内散布的谣言还是有一定成果。
我刻意停顿片刻。
不是立刻说出口,而是放出些许线索,让其他人先自行想到之後再亲口证实他们的猜测。
「话虽如此,龙魂很快就从神圣王国的天空消失,只有不少我国国民指称看见了龙朝向南方飞去……朝向祀帝国的方向飞去。」
刻意加重语气,我继续说:
「因此我认为失去凭依之物的龙魂回到了祀帝国……回到了这座大陆另外一个拥有相对应龙魂玺印的国家,然而一物当中无法同时寄宿两个魂魄,尤其是龙魂如此强大的魂魄,可是在这座永安城当中,又有什麽样的物品能够与曾为依代的玺剑比肩呢?」
「……敢问爱琳娜小姐认为此时此刻,龙魂寄宿在何物之中?」
廉绍明沉声询问。
观众们因为听见了皇帝陛下的声音而感动不已,其中不乏落泪的人,与之同时,他们也在屏气凝神地期待着这件事情……这个故事的结局。
为了烘托气氛,我刻意环顾观众席一圈,接着再度将视线定格在廉绍明身上。
「龙魂挑选的新的依代正是皇帝陛下。此时此刻,玺剑的龙魂就寄宿在您的体内。」
此话一出,现场的寂静来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万千名帝国民众的视线都集中在我和廉绍明身上,等待後续。
「此番言论并非毫无根据的推测,而是我国王室占星师从星象推论而出的预言,倘若皇帝陛下愿意脱下这身衣装即可证明预言无误。」
这个时候,站在後方的臣子们纷纷出言反对,然而廉绍明淡然开始宽衣解带,直接堵住了他们的口。
由於祭祀的服装是长袍款式,解开衣带向外拉扯就可以简单露出胸膛与後背──露出遭受毒刃暗杀所留下的伤疤。
我立即深深躬身,朗声说:「预言确实无误,玺剑的龙魂已经寄宿在皇帝陛下体内,显露於外的龙形纹路证是最佳证据!」
虽然伤疤原本只位於腰际、胸口与肩膀三处伤口,然而过去几天涂抹药膏的时候,我刻意在没有受伤的地方也抹上会留下伤疤的药膏,将三处伤口连接起来,同时大略画出扭曲形状。
腰侧的尾巴从身後一路延伸到肩膀的爪子,接着又连接到位於胸口的龙首。
细看之下会发现伤疤绝对与龙形扯不上关系,然而这样就足够了。
佚失的玺剑得而复失。
龙魂寄宿在今日继位的皇帝陛下体内。
皇帝陛下身体的龙形就是最佳证据。
观众们想要得到的故事结局只要这样就够了。
观众席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哭喊,状似疯狂,判断接下来不管说什麽大概也都传不到他们耳中了,我不再开口,沉默地凝视廉绍明。
我能够办到事情全部办完了,接下来就看廉绍明了。
果不其然,一名蓄着长须的老者立刻从站在後方的臣子列席当中向前踏出,躬身作揖之後开口询问:「请问这位宣称来自神圣王国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对此,我立刻回以公爵千金的礼节。
「不好意思,自我介绍迟了。我是爱琳娜‧珍‧德斯雷修卡,乃是历代担任神圣王国担任宰相的公爵家。」
「……听说德斯雷修卡公爵家的千金半年前因为忤逆王子,受到流放边境的惩戒。」
「确有此事,然而也是因为才在边境得知关於鲜红色灾祸的消息,并且在斩杀灭国魔女一事立下功劳,以此抵过,已经得到我国陛下的宽恕,得以恢复贵族身分。」
「那还真是恭喜。」
老者皮笑肉不笑地再度作揖,接着沉声询问:
「关於方才的说法,虽然有许多希望仔细向公爵千金小姐请教的部分,然而对於毁损了我国玺剑一事,请问贵国打算如何赔偿?」
是的,这点正是故事当中最大的问题。
即使有着斩杀灭国魔女的功绩,然而神圣王国依旧弄坏了祀帝国的宝物,若是处理不当,这个可是足以作为宣战的理由。
尽管如此,我的身分终究只是公爵千金,将来继承宰相一职的人甚至是克劳德哥哥而不是自己,无法在这种国家对国家之间的交易当中给出承诺,否则日後或许会导致比起战争更加严重的後果。
社交界的锋利言词无法在外交场合派上用场。
若是廉绍明不肯帮忙出面解围,届时,我将会陷入一面倒的挨打局面。
幸好我的担忧并未持续太久,廉绍明立刻开口表示有事情想要单独谈论,甚至没有拟出一个藉口就强硬将臣子们都赶到了广场边缘。
不愧是皇帝陛下。
支开臣子们之後,廉绍明抬头瞥了一眼仍旧在高喊万岁的观众席,勾起嘴角。
「确实佩服至极,居然靠着一个故事就解决了一切,简直是难以置信,比魔法还要像魔法。」
「过奖。」
「还以为那场争吵之後你为了泄愤才胡乱将药膏涂抹在并非伤处的位置泄愤,原来在那麽早之前就有所计画了吗?」
「我才不会做出泄愤那种小家子气的事情。」
「那麽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廉绍明颇感兴趣地问:「支开那群老家伙只是小事,然而我站在皇帝的立场必须保持强势,不能够在谈判当中偏袒神圣王国,你一个人有办法识破那群老家伙的言语陷阱并且取得优势吗?」
「对此,我束手无策。」我淡然承认。
闻言,廉绍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似乎不认为我会做出无此无谋的行为。
「我确实束手无策,然而这是光明正大来见我的最佳机会,他们不会放过……我相信他们不会放过。」我冷静地补充。
虽然可能只有一个人,然而无论来的人是克劳德哥哥、艾略特或道格拉斯,只要他们以「神圣王国官方」的名义前来祀帝国,那麽就可以让国家对国家的谈判成立。
闻言,廉绍明忽然露出一个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奇妙表情,片刻才说:
「……爱琳娜,外国的宾客名单当中确实有见到神圣王国派来的队伍,然而假使那些曾经在边境见过的人们确实来到了这座永安城,他们也应该待在皇宫里面专供外宾居住的云水、千山、风顺、灵柔那些宫殿,等待下午在常阳宫举办的活动,不会出现在这里。」
「……诶?」
脑袋顿时停摆。
对於这个应该早就想到却没有想到的漏洞,我一时之间无法反应。
下个瞬间,廉绍明忽然忍俊不住,笑出声音。
「算了,这个也不是什麽大问题,就用你身体不适当成藉口,强行退场吧。」
紧接着,建筑物的入口处忽然出现骚动。
我反射性地转动视线,随即看见身穿一袭纯白色军礼服的亚瑟殿下领头踏入广场,接着是道格拉斯、克劳德哥哥与艾略特的身影,更後方则是数十名训练有素的护卫兵。即使没有高举神圣王国的旗帜,然而从发色、服装与队伍气势就可以看出是神圣王国的队伍。
亚瑟殿下用着充满王者风度的走到广场中央,挥手将我推到後方,昂首面对廉绍明。
「不好意思,稍微迷路了,直到这个时间才抵达……不晓得我们王国的公爵千金是否有造成太子殿下,喔不,新任皇帝陛下的困扰。」
……糟糕了。
虽然这是宛如奇蹟的顺利发展,然而话语权被亚瑟殿下抢过去了,难保他会说出计画之外的内容。
若是在这里被指出廉绍明在边境强虏王国女子的事情就麻烦了。
在我极力思考该怎麽在不扫王子威严的情况下阻止的时候,亚瑟殿下就用场可闻的音量说了下去。
「虽然无法与贵国的玺剑等价,然而作为继位的礼物,身为神圣王国王储的我亲自带着不少珍品古物前来祝贺,还望接受。」
「……当然。」
廉绍明露出客套用笑容,依照神圣王国的礼节伸出右手。
对於这个表示平等对待的手势,亚瑟殿下满意地颔首,用力回握。
这个时候,观众们才迟来地意识到亚瑟殿下的身分,扬起一片更大的欢呼。
……不对,为什麽亚瑟殿下可以说出这样完全契合我的计画的台词?
难道他们有耐心在一旁听完刚才的对话才踏入会场吗?但是在不晓得前因後果的情况下,不太可能那麽做吧?
我疑惑地寻找理由,接着随即在队伍尾端看见混在护卫当中的安洁儿妹妹。
诶?他们先潜入烟兰殿将安洁儿妹妹救出来了吗?
未免也太能干了!
不愧是道格拉斯、克劳德哥哥和艾略特!
觑准因为继位典礼而守备薄弱的今天,以祝贺队伍的身分光明正大进入皇宫之後立刻采取行动,那麽如果我今天也待在烟兰殿,说不定也已经被救出来了。到时候用着随行护卫的身分出城,在廉绍明发现我和安洁儿妹妹逃跑了之前就已经拉开难以追上的距离了。
现在大概是因为从安洁儿妹妹口中听说了最近的事情,从而推测出我的计画,决定将计就计。
亚瑟殿下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向着座位席的帝国民众们挥手。
廉绍明的眼神闪过一丝杀气,淡然说:「既然角色们都到齐了,可以来谈谈接下来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