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一行人的洗尘宴会举办得相当盛大。
不只有格亚威廉士侯爵家的领民、边境戍守团的团员,位於边境附近的王国贵族也几乎都到齐了,其中甚至不乏侯爵、伯爵等爵位的显贵人士。
话虽如此,贵族之间也可以轻易分成两个类型──其一是洒脱地与平民佣兵把酒言欢、拥有边境风格的当地贵族;其一则是对於如此龙蛇混杂的参加者感到诧异与不悦、看准结交王子一行人的机会才专程来此的外地贵族。
结束向格亚威廉士侯爵的简单问候,克劳德正好看见道格拉斯和一名应该是村子平民的女孩跳起第一支舞。
这样在王国都城内不可能发生的景象又让那些外地贵族不禁皱眉叹息。
站在房间角落等到道格拉斯跳完第一支舞,克劳德随即走上前,而道格拉斯也像是早就料到了这点,笑着向共舞的平民女孩说了几句话之後就使了一个眼色,趁着其他宾客纷纷走向房间中央跳舞的混乱从侧门离开。
克劳德快步追上,皱眉低声说:「若是你敢让爱琳娜伤心,唯你是问。」
「这个绝对是误会。」道格拉斯失笑说:「只是因应着她的拜托,和她的学生跳一支舞而已,况且安洁儿妹妹只是孩子。请问这个理由可以接受吗?极度宠溺妹妹的笨蛋大哥。」
对於这句揶揄,面无表情的克劳德冷淡反问:「要去哪里?」
「现在要在这栋宅邸当中找一个可以好好谈话的场所大概很困难,只好去一个连佣兵们那些不将礼节放在眼里的人也不敢去的场所了。」
「……听起来是某种龙窟之类的场所呢。」
「一段时间不见,你也变得会很开玩笑了。龙窟若是筑在侯爵宅邸还得了。」
「这边应该反驳本来就没有龙才对吧。」
「这点可说不准。世界之大,谁也无法保证某处会有一条龙啊。」
道格拉斯发出轻笑,一边向直接蹲坐在宅邸走廊喝酒的佣兵们点头致意,一边踏下通往屋外的阶梯,领着克劳德来到一个位於建筑物後方的小空地。莫约是长宽数步的距离,只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椅。虽然地面积着雪,桌面和椅面却相当乾净,似乎有仆役会定时前来扫除。
克劳德看着那张与其说是石桌,不如说是粗暴削砍出大概形状的巨大石头的桌子,大皱眉头。
道格拉斯走到石桌旁边,示意克劳德入座,同时笑着说明:「据说我的曾祖父在执行剿灭魔兽巢穴的任务时曾经不幸遇难,一个人独自待在沙漠地带。在那种近乎於已经死亡的情况下,陷入绝望的曾祖父自暴自弃地拿配剑砍了这块石头,没想到从裂缝当中流出水来,喝光之後再砍一剑又会流出新的水,就靠着这块石头在沙漠撑了大半个月直到被戍守团的搜救队发现,之後特地劳师动众派遣团员将石头运了回来。」
「……边境有着许多待在都城时不曾听闻过的事情,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其中几乎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故事就是了,若真是能够生水的石头也不会拿来当成桌子。虽然戍守团的人们倒是都深信不疑,认为对这块石头不敬会遭遇不幸,甚至不会主动靠近这里,正适合谈话。」
「深红色灾祸就是事实。现在想来,我似乎没有为了这件事情正式向你道谢。」
克劳德将双手撑在桌面,深深地低下头说:
「道格拉斯‧凯‧格亚威廉士,非常感谢你拯救了神圣王国。即使这件事情无法公开,却也该让亚瑟殿下来亲自道谢才符合礼节,然而……他还是不肯相信关於鲜红色灾祸和魅惑魔法的事情,我这边会再努力说服他,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这点倒是无所谓,整件事情主要都是爱琳娜的功劳,我只是稍微帮忙而已,然而无论是道谢或道歉,依照殿下的个性大概不愿意向她低头吧。」
道格拉斯苦笑着说完,忽然注意到克劳德的脸色闪过难色,开口问:
「你还没有去找爱琳娜吗?」
「……我有事情需要先和你谈谈。」
「这种气氛不禁想起当初见面的时候呢。」道格拉斯勾起嘴角说:「在你带着爱琳娜抵达边境的那天,特别绕路前来侯爵宅邸,希望让我稍微关照她,明明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却总觉得相当怀念。」
「别提了,那是我人生当中犯下的最大失误。」
「不需要如此自责,当时的你明明身处魅惑魔法的影响当中,却可以凭藉自己的意识进行反抗这点让我感到相当敬佩。」
「反抗吗……」克劳德叹了一口气,懊悔地咬牙说:「我并没有做出那麽伟大的行为,并未查明事实就将理当好好保护的妹妹认定成欺凌事件的犯人,甚至亲自押着她前来边境,某个角度来看可说是当时所有人当中最不信任她、最希望看到她受到惩罚的那个人。」
「最後你还是来找我了,这个就是反抗魅惑魔法的证据。如果当时你没有那麽做,爱琳娜或许会在边境过得相当艰辛。」
「……这是客套话吧。」
「後段确实是客套话。我从很久以前就注视着爱琳娜了,即使当时你没有亲自前来拜托,我也会用尽各种手段守护好她。毕竟当时向德斯雷修卡公爵提议让爱琳娜前来边境的人就是我,自然得为此负责。」
克劳德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继续说:「我要谈的正是这件事情。」
「愿闻其详。」
「我认为,在爱琳娜的事情,我们双方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
「……关於这点,我也有所准备。」道格拉斯正色开口:「最近几天,这座宅邸会随时充满王国的贵族们吧,我打算找一个时机以格亚威廉士侯爵继承人的身分公开宣布与她的婚约。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克劳德的神色一凛,暗忖这点正是自己曾经考虑过的方案之一,急忙低声问:「爱琳娜同意了吗?」
对此,道格拉斯苦笑着摇头。
「我尚未有机会询问她本人的意愿,不过倘若她期望恢复贵族千金的身分,这个会是一个最佳机会。」
「确实如此,只要能够与侯爵之子缔结婚约,理所当然能够重拾贵族身分,进而返回社交界。爱琳娜本来就是德斯雷修卡公爵家的千金,知识、礼节与血统都没有问题,就是差了一个名分……既然边境侯的格亚威廉士家愿意担保,谅国内也没有其他贵族胆敢公然拿此作为话柄。」
克劳德点头说完,忽然压低嗓音,警告地说:
「然而上述所说的一切都必须以爱琳娜的意愿为主,如果她不愿意,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道格拉斯正色承诺:「当然,我不会做出违反她意愿的决定,预计在这几天内向她提起这件事情。倘若事情顺利,我也会亲自前往德斯雷修卡公爵家拜见公爵夫妇,报告事情的经过并且徵得他们的许可。」
「父亲和母亲应该乐见其成……希望在我们离开边境之前可以知道结果。」
「我也是这麽打算的,若是她愿意接受我的心意,随着你们一起返回学园完成学业也是一个选项。毕竟没有学园毕业生的身分,在今後很容易成为敌对贵族的攻讦话柄。」
「我倒是没有思考到这点。依照爱琳娜的脾气,不太可能会回到那个让她受尽委屈的学园。」克劳德露出讶异的表情。
「爱琳娜是一位明白事理的女子,也拥有强韧不屈的精神。她会做出对於国家、对於家族最好的选择。当时在学园遭受到莫须有的污蔑时是如此,现在自然也是如此。」道格拉斯淡淡地说。
克劳德将视线投向灯光明亮的宅邸窗户,沉默半晌才说:「这麽一来,难道不会和刚才讨论的事情出现矛盾吗?」
「这点正是我迟迟不敢表露心意的主因。」
道格拉斯苦涩地勾起嘴角,低声说:
「即使不会发生鲜红色的灾祸,边境本来就是为了防止魔兽入侵神圣王国而设置的第一道关卡。每当发生战斗,伤亡在所难免,历代边境侯爵也有不少人战死沙场,必须站在第一线指挥的我在某天或许也会遭遇相同下场……追根究柢,待在边境的生活对於爱琳娜而言真的算是幸福吗?尤其魅惑魔法已经解开的此刻,她的身边又有你和艾略特这些夥伴……」
克劳德微微皱眉,看似想要开口说些什麽,然而被急促靠近的脚步声打断。
道格拉斯同样禁声,转动视线。
数秒後,满脸不悦的亚瑟快步踏入庭院,走在後方的艾略特则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道格拉斯和克劳德各自行了一个面对王子的礼节,却被亚瑟厌烦地打断。
「今天是这辈子被行礼最多次的一天,你们就别再来这套了。我可不是为了和边境的住民闲聊才专程来此受寒吹风,那些住民们更是热情得让人不晓得该如何应付,明明初次见面却摆出认识十多年的旧友态度,简直莫名其妙。这点也是脑袋被边境的风吹太多的缘故吗?」
「请容许我为了边境住民的名誉进行辩驳,方才所见,主动向殿下攀谈的人都是神圣王国的贵族,其中大多也和我家没有深交,皆是听闻风声之後擅自过来参加宴会。边境的居民们最多只是上前握手而已。」道格拉斯说。
「殿下,这样的说法不太好吧。身为王子,应该对国民一视同仁……」克劳德无奈劝告。
「够了,别说那些废话了,现在立刻带我去爱琳娜现在的住所,梅茵就待在那边吧!」亚瑟不耐烦地催促。
「居然被爱琳娜猜中了吗,结果如同她的预料,刚才似乎不应该忌妒她用那种很了解亚瑟殿下的态度讲话……」道格拉斯苦笑着喃喃自语。
「你说什麽?」亚瑟挑眉问。
「没事,只是自言自语。」道格拉斯急忙朗声说:「现在姑且是三位的洗尘宴会,如果主角都不在场是否有些说不过去?况且现在时间也晚了,爱琳娜和斐罗小姐或许已经就寝休息了,明早再去拜访比较适合。」
「那种事情随便编个旅途劳累,希望尽早休息的藉口即可。马车里面有从都城带来的十多桶美酒,全部分发下去就没人会在意了。」亚瑟昂首吩咐:「这是王族的命令,不要罗嗦,快点带我去见梅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