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温暖。
意识到脸颊传来的热度时,我随即睁开眼睛。
朦胧的视野当中可以看见缓缓飘浮在空气当中的发光尘埃。
那个景象相当如梦似幻,自己似乎在很久以前也见过类似的画面,却想不起来细节。脑袋尚未清醒的我保持相同的姿势持续注视着冬日的晨曦,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
我是爱琳娜。
在不久之前,我的名字是爱琳娜‧珍‧德斯雷修卡,作为神圣王国历代执掌「宰相」一职位的德斯雷修卡公爵家的千金小姐,过着奢侈华丽的生活。尽管如此,我因为欺凌平民出身的梅茵而在学园遭受到公审断罪,失去了作为王子的未婚夫、作为下任宰相兄长与作为下任将军的青梅竹马,一个人被流放到位於国境的偏僻村落。
──以上这些是少女向游戏「鲜红色眼泪」的剧情。
是的,这里是以游戏作为范本的世界。
话虽如此,建造在游戏脚本上面的现实相当不安定,原本游戏当中连一句台词都没有的路人却也在这个世界确实度过数十年的时光,有着属於自己的历史与人生。这个情况持续重复上万、上亿次的结果就是为了填补过於简陋的设定与剧情漏洞而自动延伸出诸多游戏当中前所未见的崭新发展。
虽然以游戏作为雏形,这个世界却是货真价实的现实世界。
逐渐清醒的我再度环顾房间。
从窗户透入的和煦光线、两侧微微飘动的窗帘、带有许多磨损痕迹的木头地板、稍嫌凌乱的床铺、摆放在墙角的杂物箱、挂着数件衣物的衣柜、放着几本旧书的木桌。虽然和当初身为公爵千金时所居住的房间有着云泥之别,我却相当中意现在的房间。
这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乡村生活。
没有必要应付恼人复杂、口蜜腹剑的社交圈;没有必要在每一句日常对话之前都先考虑到这句回答会如何影响未来的权力变化与发展;也没有必要为了家族做出违心的行为与决定。
平静、单调且悠哉。
在这里的我没有受到任何拘束。
我是自由的。
感受到那个词汇的瞬间就感到很安心。我放轻动作离开床铺。
冷风从房子墙壁的缝隙渗入,呼啸吹过走廊之後卷上赤裸的脚踝,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我拿起放在床边矮柜、由羊毛编织而成的披肩,环绕在肩膀,走到书桌前面整理仪容。
放在好几本书上面的小镜子里面倒映出一张看起来像是正在生气的脸庞。
浅褐色的长发乱蓬蓬的,发尾四处乱翘,而微微蹙眉的双眼更是加深了这股魄力。明明没有在生气的我捏着脸颊试图缓和表情,然而还是敌不过天生的上吊眼,放弃地叹息,打理好头发之後踏出房间。
拉紧披肩的我走下楼梯,顺着方才时不时听见的声音来源移动脚步。
片刻,站在厨房门口的我看见餐桌旁边坐着一名漂亮可人的少女。
她有着淡金色的柔顺长发、霜柱般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以及一双灵动的水蓝色眼眸。平时对於她的既定印象是总穿着带有蕾丝和缎带的可爱风格服装,不过她此刻却穿着边境居民们的日常服装──由软麻布缝制而成的衣裤,颜色也是和不可爱扯不上边的淡褐色,话虽如此,将长发简单地用麻绳在脑後紮成一束马尾的她却又穿出让人忍不住凝视的风格。
即使是同一款衣服,果然可爱的人穿起来就是不一样。
我忍不住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这个时候,听见脚步声的少女转动视线,用着精神十足的甜美嗓音打招呼。
「爱琳娜!早安!」
「……早上好,梅茵小姐,身为贵族千金的您能够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这点实属难得可贵,不过此处乃是位处神圣王国国境的偏僻村落,小女子的狭窄小屋更是没有聘请女仆的余力,让您长时间待在此处不免有些委屈,请问您的意下如何呢?」
「为什麽要用那麽奇怪的下对上语气?我们是此生不渝的挚友不是吗?放轻松一点吧。」
梅茵微微歪着头,接着露出倾国倾城的笑容打散我的攻势。
「已经起床真是太好了,本来想说如果面包烤好的时候还没有出现,人家就要去房间喊人了。对了,人家将早餐准备好了喔,今天挑战新口味的炖汤,不过味道比想像中更好,请趁着热的时候享用吧。」
「……非常感谢。」
在内心忍住叹息的我走到餐桌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餐桌摆放着数道料理,飘着袅袅热气。
对於一个人生活之後因为怕麻烦就疏於这方面的事情,经常拿硬面包和罐装腌菜来随便填饱肚子的我而言,更加深切地知道梅茵在这个缺乏食材的边境烹煮出这顿早餐需要花费的努力,因此无法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要开动了。」
「还请慢慢享用喔。」
坐在对面的梅茵露出满意的笑容,双手合十,看似在等待我吃完的反应。
顶着热切的视线,我不知不觉使用了在公爵家养成的礼仪,优雅地执起汤匙喝了一口炖汤。
「……确实非常美味。」
「真是太好了。」
微笑说完的梅茵偏开视线,开始吃起自己的那份料理。
我随手拿起放在篮子的白面包,暗忖认真算起来,梅茵已经待在自己家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了。
当初在冬夜听见敲门声、打开大门看见梅茵的瞬间真的一瞬间以为自己正在作梦。那个时候,显然低估边境寒冬严苛的梅茵努力让冻红的脸颊露出笑容,不好意思地说着「诶嘿嘿,人家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招呼语,我也只能先让她进到屋内,泡了一壶热茶之後才开始询问前因後果。
音乐祭的那场骚动之後,梅茵与生俱来的「魅惑魔法」被迫解除。
本人总算如愿得到从小就期望的平凡生活。
第一次没有受到「魅惑魔法」加护的梅茵因此感受到许多崭新的情绪,虽然其中大都带有负面要素,不会总是如同童话故事那般美好,然而梅茵本人对此相当满意且感激,一边摸索着全新的生活方式一边确实成长着。
问题在於,梅茵忽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和亚瑟殿下相处。
梅茵喜欢亚瑟殿下。
尽管如此,失去魅惑魔法的此刻,如果像是以往那样随口说些「人家想要偷偷到边境观光」、「人家觉得可以削减军备」、「走累了,抱人家走」之类的任性要求,自然不可能被全盘接受,甚至难保因此惹来反感。
这一次,梅茵必须靠着自己的力量赢得亚瑟殿下的芳心。
不晓得该怎麽做的梅茵陷入混乱,认真思索之後决定寻求唯一一位友人──也就是我的协助,趁着长假期间,不惜从学院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个位处国境的偏僻村落……虽然从克劳德哥哥每周定期寄来的书信内容判断,亚瑟殿下那个笨蛋王子依旧痴情於梅茵,简直和解开魅惑魔法之前毫无变化,完全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要素。
梅茵所讲的内容也从一开始的真切烦恼逐渐转变成关於亚瑟殿下的各种日常琐事,即使是在我看来相当愚蠢的行为也会用宠溺的语气反覆谈论。
简言之就是在晒恩爱。
……没有恋人的我为什麽要每天被闪啊?
这个简直就是折磨啊。
一开始的时候还可以保持笑容认真聆听,偶尔回应几句,然而几天之後很快就进入到心如止水的精神状态,倘若不是考虑到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以及每天都非常美味的餐点,我大概已经受不了地将她扫地出门了。
平心而论,梅茵其实是一位很不错的房客,主动承担各种家务,料理的手艺也相当高超,甚至坚持要缴交租金,让我的养老存款在不知不觉间超前了规划,有望提前结束在杂货店的工作。
就是无自觉地在晒恩爱这点令人感到不爽。
话虽如此,随着时间经过,我也逐渐产生「不能够继续这麽下去」的想法。
虽然没有受到魅惑魔法影响,不过现在的自己也和中了魔法的情况差不多,完全被梅茵牵着鼻子走,然而凝视着眼前用双手捧着面包、小口啃着的梅茵,我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一位惹人怜爱的美少女。
暗自叹了一口气,我摇摇头,将注意力专注在美味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