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殿下公然甩掉德斯雷修卡公爵女儿的未婚妻,与名不见经传的男爵女儿私订终身的消息有如风暴般席卷过神圣王国。
不只有贵族界,所有国民都在谈论这起事件。
其後,不晓得情报从何处泄漏,梅茵原本是平民的情报不胫而走,替原本就熊熊燃烧的谣言又添加不少柴薪。
话虽如此,那些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我即将舍弃「德斯雷修卡」的姓氏与贵族身分,前往王国边境的小村落,平稳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虽然双亲都不赞同这个决定,然而在我的坚持之下,他们最终还是同意了。
启程当日是一个没有月色的深夜。
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都忙於处理各种事情而没有时间来送我,不过这点也在预料当中。待在家里的这段时间已经好好地道别过了。
提着装有必需品的皮箱,我确认过周遭没有仆役的身影之後快步穿越庭院,来到宅邸後方的侧门。那里已经停着一辆马车,而车夫兼护卫再看到我的时候就迎上前。
「来得太迟了。」
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我反射性地抬起头。
只见克劳德哥哥戴着遮住下半脸的面罩,身穿一袭漆黑劲装,肩膀也披着一件附带斗篷的披肩。
「咦?为、为什麽……」
「我负责送你到目的地。」
虽然感到讶异,不过考虑到彻底封锁情报这个部分,克劳德哥哥确实最适合担任此项职务。
我立刻收敛神色,躬身行礼。
「在学园如此忙碌的时刻,还要烦劳兄长大人进行护卫,真是深感抱歉。」
「这是为了不让你逃跑。」
「我不会做出会让家族受到伤害的事情。」
「哼……早在你欺凌梅茵的时候就令家族蒙羞了。」
克劳德哥哥冷淡地这麽说。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接续话题,偏开头,将视线放到从小就生长的宅邸,在心中低声道别。
前往边境的旅途相当顺利。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启人疑窦,我们使用马车移动。
马车的外观虽然相当陈旧,宛如久经使用的商队马车,不过其实是最高级的品项,再加上每隔数小时就在定点更换预备好的新马匹的方法之下持续赶路,可以将原本需要数十天的路程缩短至两天两夜。
话虽如此,我要做的事情只有安静地待在车厢内而已。
伴随着轻微的左右摇晃,马车飞快地行驶。
从正面的小窗口可以看见克劳德哥哥的後背。
宽阔、挺拔、值得信赖的後背。
由於不会被发现,我也没有顾虑,持续凝视着克劳德哥哥的後背。
小时候的我很笨拙。
贵族子女应该精通的学问都毫无天赋,即使父亲大人聘请了无数位家庭教师依旧没有起色。
无论是礼仪、舞蹈、裁缝、诗歌、乐器或骑术都只有平均以下的水准。
那个时候,我几乎用尽各种方法逃课,然而小孩子想出来的办法自然敌不过大人,下场大多是先被教训一顿再被扔到家庭教师面前,一边哭着一边上课。尽管如此,克劳德哥哥总会在家庭教师离开之後避开仆役们、偷偷带着哭泣中的我躲在宅邸地下室的秘密基地里面,塞给我用着自己零用钱买的甜食,什麽话也没有说,静静陪着我直到停止哭泣。
我们几乎没有休息。
即使在更换马匹的短暂停留,克劳德哥哥也没有说话,沉默地完成所有手续,继续驾驶着马车。
等到第二天的正午时分,我们正式踏入边境。
周遭是一片辽阔无际的荒凉景色。
土褐色大地似乎会往前延伸到无止尽的场所,在远方和蓝得眩目的天空连结在一起。
又在边境地区前进了半天时光,直到夜幕低垂的时候才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栋远离村落中心的小木屋。
四面八方都是平坦的草地,眯起眼睛才勉强可以看见其他民宅。
「这栋房子原本是一位已经落没的男爵所有物,父亲用了不少手段才暗中取得。关於所有权的文件都放在卧室的抽屉了。」
克劳德哥哥走下驾驶座,冷淡地交代细节,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沉重的皮袋。
「这是父亲交代要给你的。如果别铺张浪费,度过下半辈子没有问题。」
「不需要,我有自己的存款,也会去找工作。」
「这是父亲的心意。」
克劳德哥哥强硬地将之塞入我的手中。
我用双手捧着沉甸甸的皮袋,不再托辞,颔首说:
「再次感谢您,克劳德哥哥。也希望您向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再次传达我的感谢之意。」
「不用谢我,因为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克劳德哥哥沉声说:「今天以後,你必须舍弃『德斯雷修卡』这个姓氏……即使你依旧流着德斯雷修卡的血,那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这是当然的。」我颔首说:「我深深明白这些道理。在今日过後,我只是爱琳娜,一个没有姓氏的平民……不对,继续使用原本的名字也觉得别扭,乾脆就用『娜娜』这个名字吧。我是生活在边境村落的无名女子,无论生死都与德斯雷修卡无关。」
「那样就好。」克劳德哥哥沉声说。
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内心涌现难以压抑的情绪。
打从公审事件以来,我藉由忽然察觉到的前世的记忆暗中说服自己,采取不会受伤的方式将自己和发生的事情保持在特定距离,冷眼旁观,然而卸下贵族身份此刻的我只是一名16岁的少女,即使拥有前世的记忆,也无法将这件事情客观地当成他人的事情看待。
深爱的恋人被抢走了。
敬爱的兄长大人和信赖的青梅竹马也都站在敌对侧,不肯相信自己并未做出欺凌行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条件信任说谎的那女人。
我甚至被当作反派角色,在众人围观的情况下被宣布解除婚约,有比这样更加悲惨的境遇吗?
──但是不能哭出来。
我咬紧嘴唇,坚持着这个最後一个骄傲。
如果在兄长大人面前流泪……无论他怎麽想,在我看来都是後悔、懦弱和认输的表现。
我没有欺凌任何人,因此我不会表现出那种行为。
我要堂堂正正地离开德斯雷修卡家,堂堂正正地成为平民,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暗中捏住自己的大腿才好不容易忍住哭泣的冲动,我缓缓地开口:
「克劳德哥哥,今後的我们大概都不会再见面了。作为最後的道别,能够让我拥抱您吗?」
闻言,很显然面露难色的克劳德哥哥皱起眉头,正在思考委婉措辞。
我没有给出拒绝的时间,立刻上前抱住克劳德哥哥。
数秒後,我不舍地松手,往後退了几步,低头躬身,将情绪化成言语。
「再次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能够成为您的妹妹让我觉得很幸福。」
克劳德哥哥没有回应。
知道自己如果再次看见克劳德哥哥的脸肯定就无法忍住泪水了,我回避着他的目光,低着头,逃跑似的进入那栋木屋。
用力关上门,积蓄在心底的庞大情绪终於爆发出来。
双脚顿时失去力气,我瘫坐在积满灰尘的地板。
倚靠着门板,我用双手摀住脸发出无声的哭喊,久久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