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城有条街,龙蛇混杂,酒馆、歌舞厅、夜总会,什麽都开,什麽都卖。
跟高中生聚集的撞球馆、游戏厅,是不一样的本质。
这条街可以说是地方政府的漏网之鱼,如今壮大,想管却也管不着了。
笑话怒骂,世俗的常规在这里被冲淡。
季茉有许多份打工,只要不是太道德沦丧,基本上不挑。
杨一飞重伤住院的事老早就传开了,消息在发酵,她乾脆请了两天假。
天色尚早,会所还没开始营业。她偶数日在这里做庄,偶尔也唱几首歌。
潮姐推开休息室的门,丢了件洋装给她,「穿好了出来,今天去317。」
洋装是酒红色,细肩带,有腰身,裙摆到小腿根。
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然後缓慢吸菸。是非常专注地吸,闭着眼,妥贴地吸进胸腔里。
重新睁眼,还剩半截的菸进了菸灰缸。
季茉推开包厢门,有人声溢出来。
场面挺热闹,看上去是公子哥的聚会。
陪酒小姐已经就定位。
潮姐的会所,一切都是清清楚楚,做庄的不能摸,小姐不带出场,套她的话:姐这里只有公主,没有妓女。
见季茉蒙着纱,有人调侃:「妹妹害羞啊,怎麽遮着脸?」
她没有回答,只甜甜问了句,「各位想玩什麽?」
眼睛往那人瞥过去,能勾魂似的。比小姐都风情。
轻浮的男人玩味地笑。
包厢冷却了一瞬,大家面面相觑,最後目光全落在一处。
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
那人显然不大关心周遭,自顾自滑着手机。
他处在暗处,戴着棒球帽,穿宽松的短袖T,能看见手臂上的肌肉,漂亮的下颏轮廓。
再往上,五官看不清了,可季茉认出了他。
他像个异类,在一色西装革履之中,最漫不经心,却惊人地鲜明。
哟,新同学。
「吴少,你玩什麽?」有人打破沉默。
吴绍源这才抬起头。
他收了手机,摘下帽子扔到一边,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小姐的目光全被吸了过去。
「都行。」他道,「你们大老远过来,我请,随便玩。」
「德州扑克吧,妹妹你玩吗?」方才的轻浮男人对季茉说。
她笑了笑,眼睛弯成月,亮晶晶的,「我玩你们会输的。」
激得那人又是心神一荡。
游戏进行得顺利,几个人喝高了,开始说些有的没的,牌也不玩了,光喝酒。
「吴丞雍那个拉基,嚣张得可以,你当初就应该把他打残废,捡了条命真便宜他了。」
「他不知道哪来的脸,整天像狗一样黏着你爸,真以为自己能拿到钱?」
「娜禾也是,你走之後,态度变得比谁都快,真是瞎了眼了。」
吴绍源这才笑一下,「她我倒是无所谓。」
「也是,吴少还缺女人吗?」
「婊子配狗咯。」
季茉不吭声,听得津津有味,幸好戴着面纱,否则她嘴角扬得实在过分。
後来又玩了几轮骰子,接着有人来叫人。
做庄的时间是一小时半,时间到了,季茉欠了欠身,很快走人。
「那妹子靓啊,那眼睛,啧啧,好想看脸。」
「吴少,汤城美女挺多啊?」
他只是笑,喝了口酒。
他喝酒像喝茶,莫名有些斯文气。
不过在座谁不知道他性子。
能把继弟打进医院,除了他,也是没谁了。
小房间不通风,刚出包厢,季茉就把面纱摘了。
往口袋摸,她换了洋装,没带菸。
她低骂了句,无济於事,只能回休息室拿。
休息室在楼顶,得从露天铁梯上去。
上了楼梯,没走几步,一只手探过来,挡了她去路。
高跟鞋没踩稳,踉跄了下,腰又被人一把箝住。
她回头,是一张放大的俊逸面孔。
吴绍源冲她吐了口菸,态度轻慢,「听了多少?」
她眯了下眼睛,这他妈是什麽人设?
她以为他是:都市来的,聪明,有点心机,练过体能。
结果他是:斯文败类,公子哥,痞子。
服了。
吴绍源看着她点菸,「当心死得早。」
她回望,嗤笑了声。
半斤八两。
天已经大暗,远方的灯火影影绰绰,月色晕黄,她的眼睛里有光。
她和所有普通的混混女生一样,上课睡觉,也爱化妆。
可她沉默的时候,肤浅散尽,像个有故事的人。
奇了怪了。
「说点事来听听。」他说,「毕竟你听到了不少。」
言下之意,交换点把柄。
他其实是风流的长相,眉尾一扬,桃花眼淡淡一瞥,许多女人前仆後继。
即使夜色浓艳,还是俊,野火一般,鲜明,热烈。
季茉盯着他,过了一会,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就说一件。」
他笑着等。
「杨一飞是我这边的人弄的。」
说完,难掩焦躁地吸菸,点到为止。
吴绍源很识趣,没再追问。
她不知道她表情多可怕。
「你打那麽多份工,缺钱?」
「缺。」她点点头。
「杨一飞出事你就请假,不怕别人说你?」
「我经常请假。」看着他,神情多了丝狡黠,「我都被打了,无从还手,还是个穷逼打工仔,能把他怎麽了?」
「行。」他笑起来,很张扬。
「是汤城人都像你这样,还是你不像汤城人?」
她也笑,雾霭散去,是明媚至极的月。
「我不是汤城人。」
周五,季茉回到学校。
桌上放满了零食,她问王妃:「你的?」
「夏娆给的,她来了两次,我说你打工去了。」
季茉掏手机,开网,讯息一次涌进来。
她关机好久了,总会有几天特别烦的时候,想工作,让自己很忙,抛开所有事。
夏娆一直找她,前面说了点吴绍源的事,後面问她什麽时候来学校。
季茉随意回了句。
没过几秒,对方来了电话。
早自习,美玲不在,但她还是钻到桌底下,「干嘛?」
「你回学校了没?我好想你啊。」夏娆的声音,刻意地嗲。
「回了,」她说,「又怎麽了。」
夏娆甜言蜜语,十之八九是有求於人。
要不是两人认识得早,季茉有时候真的很烦她。
「吴绍源在干嘛?他都不回讯息。」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
季茉是背对着自己的课桌蹲下的,上半身伏在椅子上,正对吴绍源。
两人相视,他或许猜到了什麽,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於是季茉懂了,对着电话那头:「遇上渣男,没救了,你省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