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林彧起床罗,快十一点了呢。」
「好──」
总之先喊一声跟阿嬷表示我醒了,关掉冷气,享受房间剩余的凉爽,再度睡回笼觉。
总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久远的梦。
「想不起来……」
大字型躺着,我右手伸向天花板,一张一握数次。
冷气的余温十分钟左右便输给炎炎夏天的太阳,被动起床刷牙之际,第一句听到就是……
「海边,真好,我也想去海边。」
新闻报导讲到垦丁的海岸人山人海,大学生跟观光客络绎不绝,伪姐姐便发出叹息。
「去呀。」
我心不在焉的附和。
「可是我又不熟。」
「那就不要去啊。」
「齁、我想去海边啦,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谁答应过你,我什麽时候在什麽地方几年几月几日几时几分几秒答应过你。」
「……齁唷。」
「嘟嘴也没用啦,你是小孩子吗?是爸妈不给吃肯德基就会打滚的小屁孩吗?」
「我要打滚罗。」
看来赵清溪是打算抗争到底。噘起的朱唇引人瞩目,那不断充气的双颊泛起红晕,近半分钟後──
「不要闹啦,外面很热欸!」
「噗唔、唔哈……呼啊……」
憋气失败的赵清溪胸铺上下起伏,不放弃似的追问。
「可是…可是…你说…要带我去…看海……(瞧)」
──不要用楚楚可怜的眼睛攻势。
我避开她的视线,坚守原则。
「况且要去海边,这附近哪里会有……海、边。」
越说越小声──好像还真的有──国小时我跟朋友知道一条小道路,脚踏车约三十分钟。
「海边、好像不是不可能。」
「真的!」伪姐姐明眸泛起星光。
「好久没去了,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是不能游泳喔,那里感觉不是安全地方。」
「没问题,我也不放心让林彧看到我泳装的姿态,对单身二十一年太伤了。」
「你不嘴我两句会死啊!不去了!」我白了兴致勃勃的伪姐姐一眼。
「齁唷~~不、不然姊姊牺牲还是穿一下~~」
这家伙……
太阳穴青筋暴起。
「就说了我不是那个问题。」
我稍微传讯息给李雯下午有事无法慢跑,等太阳的咬人程度下降到不会过於刺痛,四点半便被赵清溪拉着出门。
「怎麽了麽?」
「我在想我骑摩托你骑单车会不会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我揉捏下颌,「啧啧」两声。
「嗯……阿嬷……林彧问有多的安全帽吗?」
「……我才没有问嘞。」
不甩我的吐槽,伪姐姐从阿嬷得到有些岁月足迹的安全帽。
「安全帽好罗,怎麽样?可爱吧?」
伪姐姐带起西瓜皮安全帽,样子真的是西瓜皮,笑容明眸生辉。
「啊、如果你可以双手比YA然後嘴巴张圆微微伸出舌头,会更可爱喔,真的超口爱喔,可爱可爱可爱喔。」
「咦?真的吗……这样?」
伪姐姐虽然疑惑仍旧照做,拿起手机对着伪姐姐拍下。
「对对、没错。『喀嚓』……拍到好照片了呢,走吧。」
「给我看。」
我挑动眉头,迅雷不及掩耳的将手机递到她眼前,赵清溪反射性退到可以看清的距离,然後我算准时机,见她瞳孔一缩满脸通红,两手准备抢夺的前夕──
「嘿嘿。」
「给我删掉!把手机给我,林彧、给我!」赵清溪羞涩嗔道。
我在内心冷哼,你果然还是太浅了。
「哈哈哈哈……这个世界可是充满诡计跟算计喔。」
我把手机高举,结果她不顾传统美德──男女授受不清──似藤蔓凑近攀爬,眼睛直勾勾的注视手机,不时小跳步,使自己能够夺得手机。
三千青丝拂过鼻间时的幽香,令我产生小鹿乱跳的悸动。
以及,两团非常柔软的雪峰,随着跳动不断蹭来蹭去,理性值指数下滑。
「…………拿去。」
从身体里满溢而出的罪恶感,以及过於开心时会产生的断电感,我缓缓放下手机。
赵清溪方一获得手机,多重残影般的手速删除照片,并重新将手机对准自己──自拍。
「嘿嘿、这张就没问题了……青春俏丽活泼甜美可爱大方优秀清新阳光全部都有,完美,赞。」
「你真的很自恋欸。」
「姊姊就特别允许你设为桌布,作为精神粮食。」
「听人讲话好不好!」
我开始喘气,莫名疲惫,掩饰般的骑上机车,戴起安全帽。
「是要不要去啦?」
「出发GO。」
一人汽车道的小鹿两旁,是大片的农地防晒黑网。行驶约一公里时,右手边出现一座巨大弥勒佛雕像,赵清溪在後座发出『哇哇』的惊叹声。
等待平交道的列车,直走一段,转入一条略为荒废的道路,道路上的柏油历久未铺,整体发白。
两旁已然没有住屋,全是农田搭建的防晒黑网。
之後,柏油路中断,转为砾石路面。
「确、确定、是这、这里麽?」
「我翻了记、记忆中路线、应、应该是、这里没错。」
「哦。」
砾石路面致使说话断断续续,为防咬到舌头,我们有默契的不说话。
「……不管怎麽说先骑骑看好了。」
宛若诉说给自己听般呢喃。
五分钟左右──
「林彧、你没有闻到什麽怪味道吗?」
伪姐姐摀着鼻子,点点我的肩膀。
「没错!就是这臭味!」
我眼中精光一闪,错不了,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哈啊?」
不多时我们穿越一个红色拱门,前方是一片空地。
「味道好重好臭?」伪姐姐捏着琼鼻闹别扭。
「毕竟这里以前有人拿来堆垃圾,後来好像被检举所以清掉了。」
我扭曲着脸回覆,尽量不呼吸。
「这里真的可以通到海边吗?」
「啊、等等你就知道了。」
我往旁边的小道路骑,结果砾石路变成更难骑车的海沙路。不得已我与伪姐姐下车步行。
风越来越大,海浪拍打的声音隐隐传出……
一片蔚蓝大海印入眼帘。
「──大海。」
伪姐姐低声呢喃。
「看来我的记忆没出错呢?」
踏着白沙的沙滩,我们沐浴在强劲的海风中,四周坐落着许多的漂流木,重点是一个人都没有。
海浪的呼吸声如婴儿梦呓,规律的起伏,却感受不到烦闷,反倒有种误入澄澈空灵仙境的错觉。
「…………好漂亮。」
东部的海岸是欣赏日出最佳的地点,虽然此刻夕阳西下,看来并不影响赵清溪开心的氛围。
橘红晚霞和佳人白皙粉肌互相辉印,美丽动人的侧脸庞,是我此生从未见过的绝景。
──好美。
赵清溪小小踏出一步、两步……
至此,我才回过神,意识到刚刚的失礼,抬头望天。
「不要发呆,我们往那边走走。」
本因平稳的心情,因赵清溪牵起的手,再度掀起涟漪。
她脱下凉鞋,拉拉彼此相执的手,慢跑向海浪涨退处。
「咯咯~」吟吟一笑。
直到落日,夜色渐渐如浓墨渲染天边,我们一边在海滩上留下足迹,一边徐徐漫步,任海风吹拂携带的海盐味扑鼻。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感官的享受。
「嗡嗡、嗡嗡……」我接起震动的电话,前方的赵清溪跳着小舞步,皑皑白雪般的玉足纤细修长,攫人目光。
「喂~喂~」
「是、林彧先生吗?」
「我是,怎麽了?」
「不好意思,我们是──」
陌生男子的一字一句,我的心彷若跌至谷底。
许久之後──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我向伪姐姐开口,
「那个……我家好像……」
「???」
我颤抖的低语,宛若昨晚知晓李雯出事时的不敢置信。
「瓦斯爆炸。」
回到家,家里厨房冒着黑烟,救护车早我们一步抵达,消防队恰巧把伤患从厨房救出,受伤严重的阿嬷躺在担架上,意识模糊被抢着送进救护车,警察已经拉起封锁线,我去询问下得知,应该是瓦斯外泄导致的气爆。
我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应该是那时候再煮什麽东西,後来我们出门後可能就在外泄,最後不小心气爆。
我冲入封锁线,好在我的房间离厨房有段距离,不假思索直接冲入房间。
进入房间前……
「……林彧。」
我好似听见赵清溪的声音,回过头,但身体依旧前行着,只见她的表情很是苦涩中,握紧的双拳瑟瑟发抖。
这就是我最後的印象……
打开包包,七张照片中有两张出现景象,我拿起赵清溪刚刚戴安全帽摆出我要求姿势的照片──虽然一霎怀疑为什麽没有她自拍的照片,暂且先不管──撕开。
炙热的白光化作浪潮掩没,几乎是接到那通电话後,我便决定回到过去。
「回来了!」
赵清溪貌似正在阿嬷那边拿安全帽,我冲到厨房。
「……果然。」
热滚滚鸡汤冒出泡泡,溢出滴在瓦斯炉上发出「嘶嘶」的声响。
关掉後我来到阿嬷跟赵清溪那边,气喘吁吁道:
「阿嬷,你火没关啦!」
「啊,忘记了,你有帮忙关齁。」
「关了关了。」
我叹出一口晦气,放心心中的大石。
骤然,视线开始晃动。
「看来是该回去了。」
我却瞥见赵清溪的表情,令我心一纠。
那是落寞中仍旧扬起微笑的笑容──是逞强中的倔强。
「林彧休但几勒,差点忘记。这些蔬菜水果帮阿嬷送到李家,哪一家知道齁……就你国小同学啊、还记得齁?」
晃荡模糊一瞬间消失,我仍旧留在此地。
没有回去?怎麽回事?我不是已经改变了过去?
按压下心中的疑惑,抱起一箱蔬果,我发动摩托车。
「好、我知道了。」
乡村农家人互相分享田地新鲜蔬菜见怪不怪,接下任务,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啊嘞!林彧,你不是今天有事?」
出来应门的是李雯,对此,我只能苦笑。
「等一下要出去,阿嬷叫我顺便送箱过来。」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要去哪?」
还好是李雯收获,如果是长辈的话就会说「这怎麽好意思,不用啦。那个费工。」,作为送货员着实不善常应付。
「骑车乱逛……」
拒绝李雯结果也没什麽重要的事,会不会太失礼?
思及此,我立刻补充:「难得回来就顺便回忆一下,看看跟小时候有那些不一样。」
「你在慌张什麽啦……不过逛逛麽……」
李雯若有所思,素手抵下颌,片刻後臻首抬起。
「──我想去建合国小看看。」
那是……什麽意思呢……
「哦!以前的国小麽,不知道变成什麽样子了!」
伪笑、装傻。
我宛如灵魂出窍,以第三人称视角凝视自己。
「要不要一起去?」
滴答──
心底湖泊,掀起涟漪,触动心扉。
视角转动。
「我……」
转过头,那个飘离本体的灵魂──是国小生的我。
『好。』十年前的自己,喜不自禁,那是情窦初开的腼腆。
『海边,真好,我也想去海边。』伪姐姐的声音,在耳边清晰。
视角转动。
「……」
仰视着一副踌躇,踏步不前,左右两难的──长大的我。
我渐渐低头,一副了然於心怅然。
「林彧?」
「……哈啊!?」
「不好意思,你有事对不对?」
「不对,好呀。怎麽去?你也骑车?」
「我也可以骑车,还是你要载我?」
「我载?唔嗯……也不是不行啦,虽然这麽问可能很奇怪,你不怕?」
「怕什麽?你三宝?」
我深吸一口气。「台南人骑车脚是不能落地的哦。」
「红灯呢?」
「台南有红灯?」
「喂、认真点。」李雯敲了我一下。
「闯过去或转过去。」
「呜哇!那不就是闯红灯跟红灯右转……你都没被抓吗?」
李雯眯细眼,我则骄傲的表示。
「右转比较便宜。」
「我果然还是自己骑好了。」
话题氛围转变顺利,我深藏起脑袋赵清溪的身影,顿时,一股烧焦的臭味阵阵飘来。
「(嗅嗅)…你有没有闻到什麽烧焦味?」
「闻闻……糟糕,厨房在煮东西,等我一下。」
李雯惊慌失措的奔回屋子,我只是静静目送着,呼出一口气。
晕眩感再度袭来,周遭彷佛按下快转键。
「原来如此……现在才真正能够回去……」
──
「呼──呼──」
夜色已黑,我望着满夜星空,身体却左右摇摆。
──奇怪,这次的晃动有点剧烈?
「林彧、你不要突然安静啦,是、是这样骑吗?」
一缕青丝……不对,是满满的头发砸向我的脸皮,刺痛双眼。
好不容易拨开赵清溪的发丝,望向前方。
看来我正坐在机车的後座,而驾驶正是伪姐姐。
「你骑的好烂喔。」我由衷地发出感想。
「我不是早就说过我没有驾照了吗?先说好喔,我们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虽然我没有记忆,但应该是世界改变後的我叫伪姐姐载我吧。
「……果然还是换我来好了。」
我叹气,出声建言。
却换得一声震破耳膜的──
「我──不──要──」
「哈啊?!」
「哼!说什麽二十二岁还不会骑车……不会自立自强的公主病……娇生惯养癌症末期……装出一副姐姐的样子还要别人载……呵、姐姐、括弧、笑……」
啊啊,虽然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但是可想像若我知道伪姐姐有做不来的事,我应该、绝对会抓准机会羞辱一番。
──嘴死她。
「好啦好啦,我错了……总之你再加点油门,速度太慢本来就不好维持平衡。」
「油、油门在哪里?」伪姐姐颤抖不已的转过头询问。
呃……我死定了。
「你先看前面,然後油门是右边的把手。」
「转、转……下、去?」
……要不要先拍照准备回朔时间。
「对……先转啊啊啊啊啊啊──」
「转慢点」还没说完,冷不防的急速迫使我差点从後面摔下去。
「啊啊啊啊啊怎麽办?」伪姐姐也惊声尖叫。
「你要冷静──先煞车──」
『砰』一声,好险不是车子相撞,是急速的煞车引发牛顿第一运动定律,静者恒静、动者恒动,我的鼻子整个与伪姐姐的安全帽做零距离接触。
「痛、痛、痛、痛……我的鼻子。」我伸手触摸,湿湿的,不知是鼻水还是鼻血。
「没、没事吧。」伪姐姐担忧的目光射来,好在摩托车已经停住,我获得短暂的喘息。
「姑且是没事……才怪嘞,我的鼻子本就已经不挺了,要是凹下去不就变成佛地魔了。」
「呵呵、传说单身三十年就可以转职成魔法师呢。加油喔!」
「加油你个头啦!好在晚上这里根本没有车子,不然我们真的归西了。」
「………………归西麽。」
「嗯?」
眼前驾驶突然放松肩膀,好似低语的呢喃,语调中饱含着我不解的悲伤。
宛若一滴浓墨,有化不开的情绪。
我皱了皱眉头,回到过去时伪姐姐的异样宛若悬在心头的刺。
「……总之,已经不晚了,警察也不会来,我就来手把手教你吧……不要小看台南人的骑车技术喔。」
逆向违规闯红灯,蛇行违停抢车道,样样精通。
我将双手缓缓越过伪姐姐,轻轻包覆她修长的玉手,放置握把上。
「先发动油门。」
我的下巴倚靠於伪姐姐的右肩,轻声说道,可能是距离耳朵太近。
「呀啊……好养。」
旋即,一股心痒难耐的酥痒感传遍全身。
「……抱、抱歉。」
我为了掩饰害臊,发动机车油门後,贴附伪姐姐的手便转动握把。机车缓慢但确实的移动,同时,一股旖旎的氛围垄罩四周。
暑假的白天是炎热地狱,但入夜後,迎着夜风却是舒爽宜人。
五分钟的静默,我的脖颈丝毫都不敢转向伪姐姐,某方面来说可以专心致志的骑车,为二十一年的单身确保一份保障。另一方面就是单纯的没胆没勇气。仔细想想,我好像做了一件可以载入林彧史册的壮举。
「第一次骑车本来就会不稳,外加还要载比自己还重的人,明天找时间练练车吧。」
「……嗯嗯。」
喔喔,伪姐姐什麽时候这麽老实了。
「那我放掉罗,如果不稳先煞车没关系。」
我慢慢的放开包覆伪姐姐的手,但为了避免紧急状况,我将手置於肩膀,因为我没那个胆量环抱她。
至於刚刚的胆子可能是因为生命受到威胁,才会做出超乎常理的事。
平安到家,家里也平安。
阿嬷催促我们赶快洗澡,准备吃饭。
不用多说,香浓的香菇鸡汤,我老早就闻到味道。
打开手机,点开李雯的栏位,手指悬在空中。
我没有向昨晚那般传讯息给李雯确认,只是默默地关闭。
夜晚,我检视着所剩的照片,十张照片我用了两张,回到过去改变李雯跟家人的遭遇。
「到现在我都不是很相信啊……穿越时光什麽的……」
异常玄幻的事出现在眼前,说给任何人听只怕招来耻笑,可是有件事一质压在心底──
到底……为什麽……
「是我呢?」
眼皮越来越重,最近的我很容易入睡,是因为抛开压力的缘故吗?还是……很快乐?
快乐?
为什麽?
明明这几年活的索然无味,不是上课就是考试,面对繁琐的人际关系,与室友租房子产生的环境问题……
更不用说……与父母的……不和睦……
所有的一切如罩上一层薄膜,看的到却无法真正的触摸。
感觉人与人之间搭建的交流之桥,在我这里已经毁坏多年,无法修复。
「算了,难得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曾经束缚我的锁链,在这里,好似松开一些,窒碍难行的感觉略减。
睡梦中,模糊不清画面浮上水面。
「呼哦!好凉好爽喔!」
保健室的冷气是宜人的26度,我推着转学生进避暑胜地。
「怎麽了吗?」
保健室阿姨看见我们进入,从座位上起身。我将转学生交给保健室阿姨,去帮她写进保健室都要填的登记簿,绝对不是我想多待在冷气房喔。
「第几节课、名子、性别、状态……『……』,我填头晕可以吗?」
转学生默默的点头,我便大略的填写,然後待在冷气口下享受人生。
一旁的保健室阿姨熟络的跟转学生对谈,想必有行动不便的学生要入学,保健室阿姨多少会了解一二。
针落可闻的保健室内,空调的运转声,两人的交谈,我有意似无意的倾听,貌似转学生的承受不住高温,少许中暑。
保健室阿姨拿出冰袋、毛巾、水给她,叮嘱要多休息。
十秒──
「天气好热喔,你不介意我待在这纳凉吧?」
「……嗯。」转学生依旧点点头。
三十秒──
「你礼拜二是不是不用参加升旗?」
「……不用。」
「每个教官都在那边老生常谈,什麽最後一点、再补充一点、总结一下……真的是受不了欸。」
「……喔。」
一分钟──
「你是不是都吃家里带的便当?」
「是喔。」
「难怪,学校午餐不可能那麽上相,也不可能那麽好吃的样子。」
「……(点头)」
再一分钟──
「说起来……」
「安静,再吵我就不让你待在这里吹冷气翘课!」
保健室阿姨颇为不悦的皱起眉头。
「说起来保健室阿姨很凶喔。」我小小声的嘟哝。
「再一次,就出去。」阿姨颁布戒严令。
「我不说话我不说话。」
我做出拉拉链的动作,阖起嘴巴。
眼角余光,恰好瞥见转学生总是阴郁的脸庞,染上──
「呵。」
一抹甜美的微笑。
享受一番舒爽的体育课,今天依旧如往常百般无聊。
我与转学生并没有因此变得关系融洽,我有自己的交友圈,她有个人的不便之处,我也不便过多关切让她认为我是在同情。
一个月过去,天气愈加炎热,据说汽车盖拿来煎蛋都没问题,升学的模拟考地狱降临,每一天的精神轰炸,心神早已破破烂烂。
某一天,突发奇想的我放学後走往图书馆,路过篮球场上的喧嚣,排球场上汗水,躲避该死情人们的闪光弹。
拉着领口透气,进到了图书馆的二楼,我们学校的图书馆绝对不算大,倒不如说顶多两间教室大小的程度,虽然学校强调读课外读物的重要性,可是教科书的份量就已经多到消化不了,图书馆便形同虚设。
啊、不过图书馆一楼变成福利社和人数稀少的这两点,便是我所欣喜之地。
「是她?」我睁大瞳孔,对意外的见到稀奇访客好奇。那位访客在人数稀少的图书馆依旧特立独行,并非是长相外贸那种肤浅的东西,而是代步工具的轮椅。
「是这本吗?『……』。」
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图书馆,针落可闻,哪怕是小声的自言自语依旧清晰的被我听见。
转学生拼命伸手向上层的书,但再怎麽拼命顶多触碰到书底,我不知道到她维持这种吃力的姿势多久,但额际的汗珠显示花不少时间的样子。
「是……谢谢。」
她抬起螓首,檀口微张。
拿完书後我没有顺便推她入座,我觉得她对那样的协助想必反感。
「你放学都会来图书馆吗?」
闻言,她静默一段时间,摇摇头否定。
「……是喔。」
显然她不愿多谈,我也不多话,拿起作业课题,她也同样翻开数学的讲义。动笔四十分钟左右,将数学作业写完後,我伸懒腰发『嘎、嘎』的骨头声,望向眼前的轮椅少女。
看她好似写到一半的样子,柳眉苦恼的皱成八字。
「那里要先乘以它,然後两个多项式错位写成这样相减,就可以化简了。」
我把讲义拿给对面陷入苦手的转学生看,大略的讲解一二。
「……喔喔,谢谢。」
紧蹙眉头总算松开一些,她维持低头姿势,瞳孔上移睨了我一眼,便旋即收回。
「然後你这一题微分这边粗心了。」我装作没注意到视线,指着另一边的算式。
「啊啊、真的欸!」
之後的题目她很顺畅地写下去,我拿起物理作业继续写。
「你数学很擅长麽?」她把数学作业写完後柔声开口,好在图书馆够安静不然我还不见得听得见。
「嗯,普通。」
「可是你每次都是先坐下。」
我们数学老师不论大小考试,考完改完都会叫全班站起来,从满分、九十几分、八十几分一路往下问,大略的看一下班上的成绩分布。
既然没办法客气,那我就不客气罗。
「哈哈还好啦,我应该才算第二厉害的,还有比我厉害的呢。」
「还有谁比你厉害?」
「数学老师罗。」
她明显不悦的蹙起秀眉,见状我尴尬的苦笑,迅速转移话题。
「啊、哈、哈……说起来你刚刚借什麽书啊?」
「旅游书籍,就旅游节目的主持人将他的经历写成的书。」
「……喔喔。」那有什麽好看的?
「呵呵、你们应该会觉得很无聊吧。」
「我有把表情写在脸上麽?」
我拍拍脸颊,揉捏一番。
「就一脸无聊的表情。」
「哈、哈、哈──我那类型的节目都直接转台,地理课也很讨厌。」
「我……很向往外面的世界。」
转学生翻开旅游书籍,其抑郁的双眸微微散出向往的光彩,一页翻着一页。
「爱琴海的海边、北海道的温泉、阿里山的火车……一次也好,我也想去一次看看啊。」
「先等等,我觉得大部分的人也没办法像那样环游世界喔,我自己也没出过国,欧洲、日本先别说,阿里山我也没去过……」
国内的观光旅游景点基本上我没去过几个。
「真的假的……好浪费……啊呜……」
转学生怅然若失的低垂眼帘,可能也没意识到自己竟吐露心声,立刻遮掩粉唇。
「……那个、该怎麽说呢,抱歉。」
我搔搔後脑杓,避开视线。
「为什麽要道歉啊。」
转学生试表情垄罩阴郁,即使如使仍试图微笑。
「…………」
「…………」
「现在毕竟事情一堆麽,每天课业那麽重,等升上大学自己住不会有人管的时候。老子想干嘛就干嘛,谁理你在那边罗哩叭唆。」
我道出真心话,没错,大学我就要自由自在,混个天荒地老,翘课翘好翘满,成绩不求高分但求低空飞过。
见我滔滔间水诉说梦想,她以尴尬却不失礼的微笑应对。
「……我……还有大学麽。」
整个图书馆充斥我的高谈阔论,我却也没有漏听这一句话。可想不到如何应答,加上转学生应该也不愿我深入探询──
我话锋一转:「说到底……就算真的不能去又怎麽样,人多吵杂不如冷气房清静,外国的月亮也不会比较圆。」
语毕,我观察着她的表情。
转学生默默的低下头,阴影遮掩下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她有意似无意的翻页,阖起书本。
深吸一口气……
「哪有人这麽说的,姑且这也是人家的梦想欸。」
转学生抿起的粉唇浅浅一笑,并用书本遮挡贝齿。
此时,她的手机震动。看来母亲貌似来载她了。
「要走了麽?」
「嗯。」
时间差不多六点半,我也准备收拾回去。
「呐、副班长,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转学生自从来了之後从未说出口的一个词──『帮』。
「什麽?」
「还是帮我把这本书还回去好了。」
我将那本旅游书籍还回原本的位置,却见转学生没有先走,而是收拾完书包後等着。
「怎麽了麽?」
我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准备走之际。
「喂喂、副班长你没打算帮我一下吗?作为粉碎我梦想的补偿。」
「啊嘞,你什麽时候这麽会说话的,一直以来不都是『嗯』、『喔』、『啊』,点头。」
「因为大部分的人不像副班长一样,被我句点之後还像没事人般继续搭话啊。」
「啊哈哈……我被讨厌了吗?」
我搔搔後颈,尴尬的苦笑。默默的走向她的轮椅後方,推至目的地的学校後门。
「是还好啦,只是……」
转学生白皙食指轻触樱唇,一副思索如何开口的样子。
「是什麽啦!」
「我在想副班长是不是被排挤才会找我说话之类的。」
她展现至今为止最为美丽的笑靥。
「你、你竟然可以洋溢笑脸讲出如此过分的话!」
我指着她『咳、咳』的後退两三步,握着心窝如遭重击。
「猜错了麽?」
她自己转过轮椅,微微歪头,再度崭露她平常不为人见的表情。
「错的一蹋糊涂好不好,我最起码还是有一到两个知心朋友……普通朋友也不少……」
「喔喔,一到两个也不错,俗话说朋友在精不在广,重质不重量。」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了,是不是在怜悯我,同情我?」
「呵呵。」出现了,转学生微笑式的句点。
电话再度响起,转学生接起後向妈妈致歉。
「走吧,不要让你妈等太久。」我甩甩头,强装镇定。
学校的正门道路是交通大道,人车众多,後门坐落小巷,但因为离我家比较近,所以我都是骑脚踏车来上下课,想必对转学生来说,後门比较适合行动不方便的她上下学。
这段五分钟不到的路程,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嗯?你问我为什麽去图书馆……就把点名单交到教官室後无聊晃到图书馆,你怎麽在那边?」
「最近,妈妈公司会比较忙,所以我会待在图书馆。」
「是喔,反正模拟考快到了,我应该也会在那边念书。」
「诶诶~~这样我不太想去了欸。」
「噗嘎嘎、好好──我不去我不去,我去自修室念书,不吵不叼扰您。」
「嘻嘻、说起来副班长在推下去就要见到我妈妈罗。」
闻言,我如做错事的小孩般放慢脚步,断断续续道:
「那、那、我、还、是、先走一步。」
下一个转角便是後门,我推到附近後便立马告辞,一段距离後回头,见她与她妈会合後,便回停车处骑我的脚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