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害蒋洛月被霸凌的。
至少就蒋洛月的视角上来说,那肯定不是的。
不管是死前还是死後都是。
但是我也不是无辜的。
高二的那段时间,我一直不明白,田子闵究竟哪里可以让蒋洛月伸出援手的。
我一直很犹豫,该不该阻止她。
但是我害怕她看我的目光。
直到这些动作,渐渐地让江颖晖感觉到被「妨碍」的不愉快。
而我知道了,那或许是蒋洛月个性中,善良的那一部份。
其实在外人眼中,她这样做真的很笨。
但只有我知道,蒋洛月做了我们大部分人都不敢做或是根本不在乎的事情。
当她跪在走廊上,我们对上视线。
她冷冷地看着我。
我害怕而且讨厌那样的眼神。
所以我走上前。
我扶起了她,她跌在我怀里,弄湿了我的制服衬衫。
她先是惊讶,接着开始有点挣扎。
「我,我很脏的。」她低声说着。
「我看起来像是会介意吗?」我看了她一眼,将随身包面纸从口袋中拿出来。
「收好,你用的到。」
我睁开眼睛。
我坐在课桌椅上,老师依旧在上着课,刚刚的一切都是我在作梦。
我还是跟着江颖晖还有张文杰走了。
我丢下了她,而之後我只会一再地丢下她。
我转头看去,右手边的位置还是空着。
很乾净,书包也很整齐的放在原位。
跟张子闵不同的是,蒋洛月的抽屉不会被塞厨余跟垃圾。
我请江颖晖不要这麽做。
「这样很脏,我坐她隔壁。」我装作不在意,耸耸肩。
我说的是真的,我确实有洁癖,而这点江颖晖他们也是知道的。
在他审视的微笑中,我觉得时间过的异常的漫长。
良久,江颖晖才缓缓开口:
「也是,那等你们换座位再说。」
我脑海中一直想着蒋洛月浑身湿冷的跪在走廊,而上课前几秒,以王芷芸为首的女生们说笑着进入教室。
「看到她的表情了吗?好好笑──」
「让她在厕所关一整天好了。」
「好呀,厕所最适合她这种人了。」
只坐了片刻,我再也忍受不了担心,於是我站起身子。
「老师,我要上厕所。」我说完,就走出教室。
-
我答应了明天陪蒋洛月散散心,顺便去她家看一下她的遗物跟家人。
反正已经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
这一个礼拜的假老实说,已经没有什麽用了,因为本来我不想面对的人,现在就飘在我的旁边。
我转头看着她,她的头发长长的,既柔顺又秀丽,但是在她自杀的那天早上,我记得王芷芸那夥人,把她的长发给剪了。
我看着她飘在我旁边的身影思考着。
也许是因为,灵魂会回到死者生前最好的状态?
亦或是因为蒋洛月只记得升上高二的这段记忆呢?所以她的灵魂就保持着她记忆中最後的模样?
「宇鸿?」她看着我吃到一半的超商便当,「我昨天就很好奇了,你怎麽都只吃一餐,而且还都是超商的东西?」
「蛤。」我看着她真挚的关心着我的双眼,「呃,你跟着我这两天应该也知道,我父母不在我身边,他们都有跟各自的伴侣有新的家庭了,不过他们每个月都各自汇给我两万左右,我吃好住好,饿不到我的。」
她一副担心又好奇的表情。
「是真的,我只吃一餐只是因为我懒得出门也不想叫外送。」我说。
「哦。」她在空中抱着自己的双腿,「可是只吃一餐也对身体不太好。」
「我是真的不饿,现在也没心情吃东西。」我把吃完的便当盒扔到客厅的垃圾桶里,摊坐回沙发上。
她飘到我面前,「为什麽没心情。」她看起来有些情绪低落,「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是不是我这样在你身边太打扰你了?可是……现在真的只有你看的见我,我也有点不知道该怎麽办,自己突然死掉……」
我看着她无助的神情,回想起这两年我的无力。
不是的,蒋洛月你怎麽会有错。
我实在有些不知道要怎麽面对这种情感跟情况。
「我,我不是说了吗?」我叹口气,她飘在我面前,看起来很难过,所以我做了一直以来没敢做的事情。
我伸出手,想试着摸她的头,然而我的手,穿过了她的脑袋。
她抬起头看我,眼神里写着什麽,我试着不去猜想那是什麽情绪。
「我不介意你跟着我,也不介意帮你找回那些记忆。」甚至这样,还挺好的,如果你一直都想不起来的话。
「我只是真的很後悔,我没能……帮助你。」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她恳切地看着我,「我被欺负的细节之类的?」
我撇过头,不想看她,「我不想说。」
「那等你想跟我说了,在跟我说好吗?」
即使已经死去,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但是我真的不介意,你当时没能拯救我。」
我闭起眼睛。
「要是你也因为帮助我被欺负,不就太惨了吗?所以没关系的。」
我不知道心里涌出的那股情绪是什麽。
是内疚,是自责,亦或是後悔。
蒋洛月真的很傻。
因为帮助你,所以会被卷入,那麽,你当初为什麽会想都没想就去帮助田子闵呢。
我其实也很自私,要是被欺负,甚至现在自杀的是田子闵。
我还会这麽自责吗?
在欺负田子闵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想那麽多,也未曾替他担心过。
我那时候只是庆幸不是我自己。
庆幸我站在的是江颖晖的旁边。
至始至终,都没有变的人,即使死去了,也一样善良的人,是蒋洛月。
蒋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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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女厕门口,我想,蒋洛月应该是被关在离教室比较近的这间。
我犹豫了一下,最後还是走了进去。
在最後一间隔间,我看见了被拖把抵住的门。
我连忙拉开,然後把门打开。
跟我预想的不同的是,蒋洛月是靠着门站着的,我把门拉开,她就跟着跌了出来。
「啊。」她惊呼,我赶忙把她接到怀里。
她湿漉的身子贴着我的胸口,我低头,这才发现我们脸的距离有些近。
她的吐气有些湿润,她的嘴唇有些红润,她的眼睛,真的很像波光粼粼的海面。
她愣住了几秒,接着自己站了起来,然後微微推开我,跟我隔开些距离。
「你……你没事吧……」我觉得自己的喉咙彷佛被什麽哽住,良久才说出这一句话。
她疑惑地抬头看着我,神情有些戒备,我想那也是,在她眼中,我是江颖晖的兄弟,她是该戒备我的。
我又叹气,做出了我一直想做的那件事情。
「给你。」我说,从口袋里抽出刚刚抽的卫生纸。
她看着我,却不伸手接过。
「你用的到的,收着吧。」我轻声说。
她看着我的情绪好像好像复杂,最後,她还是伸手接过。
「谢谢。」她低声说道,将手帕拿在手中,「你先走吧,我们一起回教室不太好。」
「哪里不好?」
「要是被他们发现你帮助我,不是不太好吗?我没关系的。」她微笑,我看的出来她挺累的,「所以你先回去吧。」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犹豫了很久。
「嗯。」
我轻轻地回应她,然後走出女厕。
我最终还是自己先回到教室了,江颖晖看着我湿了一小片的制服衬衫,我没有特别解释,因为这样反而可疑。
我那时候真的特别天真。
我想着,只要撑到毕业或是江颖晖腻了的那一天,我可以一直默默守护蒋洛月。
我唯一能做到的。
现在才发现,不是我唯一能做,这是我唯一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