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因为张洛晴的一番话,终於厘清梁橙光与我延续多年的误会,但老实说,我并没有因此开心,毕竟,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七岁的自己了。
多年後的我们,身上背负着各自的责任,他有他庞然的企业版图要打拚、我则有我的老妈要照护,说穿了,若不是张洛晴的算计,我们就是两条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所以,她所说的赶快跟梁橙光和好这项,根本没有在我的计画之内,我只希望,在老妈仅有的余生,能够就这样平静的陪伴她直到生命尽头。
殊不知,平静的生活,对一个癌末的病人及其家人而言,几乎都是奢望。
因为服药的关系,老妈果然出现微量的出血反应。
大清早的,我已向公司请好假,准备拖着她要出门去看医生,不料她一屁股黏在沙发上就不愿意起来了,嘴唇翘得老高,整个别过头去,那副任性的样子,简直跟个三岁小孩没两样。
「听话啦,美惠,不然,看完医生带你去吃好吃的?看你是要吃火锅、日本料理、西餐,我通通奉陪?」
闻声,只见我们家大宝仍不为所动,完全不被吸引,她撇撇嘴,直接拒绝,「才不要。」
也是。
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胃口更差了,以吃利诱,当然效果不彰。
我的脑袋飞快运转过後,见她仍僵持在原地,我双臂环胸、倚在墙边,决定使出我的下下策。
「你不是很希望可以看到我交男朋友、亲眼看我结婚生子吗?只要美惠你乖乖配合、接受治疗,我就……」考虑去交个男友。
话都还没说完,门铃已经适时响起。
呼,我默默擦去额前沁出的薄汗,老实说,我还真怕把狠话撂在前头,结果根本找不到一个冤大头……不,是找不到一个临时的男朋友。
「谁啊?也太会挑时间了吧。」ㄧ边嘀咕,我一边走去开门。
我不知道,才自以为省去了一个麻烦,从外面迎来的,又是稳稳妥妥的一个麻烦精。
「梁橙光?」
你来干嘛?
这四个字我都还未脱口,远远的,一望见来者,原本屁股牢窂黏在沙发的我们家美惠立马起身迎接,虽然虚弱无力,但是脸上即刻泛起了光,瞬间显得精神许多,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开心。
「哎,橙光,怎麽这麽早过来?」
「阿姨,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上次听说你喜欢吃苹果,我就带了一盒日本的蜜苹果过来看你。」
甫一踏入门,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递过来,我就直接被晾在旁边,梁橙光便和老妈在客厅聊开了。
摸摸鼻子,我只能识相的走进厨房,帮他煮杯咖啡。
我微微侧着脸,从厨房这个视角望去,晨曦透着窗纱筛进一道淡淡的日光将梁橙光包围,整个人就像镀上了一层温柔似的。
我静静凝着他与老妈嘘寒问暖的模样,忽然觉得内心一阵柔软、是那样的安适、静好,他们就是我此生最爱的两个人,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永远都不再流逝,那该有多好。
「有有有,看到你,阿姨的病都好一半了。」
当然,不可能。
当老妈逞强说道自己的病都好一半,那日渐消瘦的身体说明她根本在说谎,我偷偷抹掉眼角不慎溢出的脆弱,将冒着氤氲热气的咖啡放到梁橙光面前,打小报告似的,有意无意透露,「不知道是谁,刚刚还不肯去看医生。」
「阿姨,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还是要去看医生。」
「好好好,知道了。」
见老妈意外温驯,我看得都要傻眼了,赫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凄凉,到底谁才是你生的,美惠!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知道,梁橙光的殷勤关切都是为了讨老妈的欢心,也是间接的帮助我,让老妈愿意乖乖就医。
就算他的出发点只是为了挟持并且报复我,但这一刻,我却是无尽感激的。
「不然,这样好了,待会我没什麽事,阿姨,我载你去看医生吧?」
「不用,我刚说啦,看到你,病都好一半了,」
老妈笑嘻嘻的,从刚拆封的礼盒摸出一颗鲜红欲滴的苹果,在梁橙光眼前晃晃,「再吃一颗苹果,我病都好啦!」
「美惠,你……」
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满是担忧,还带了点复杂,想说些什麽,她倒是拍拍我的肩膀,没事的对我笑了笑,「你放心,我现在哪里都没觉得不舒服,我现在就想吃这苹果,但家里的刨刀钝了,你帮我去楼下全联,买一只新的吧?」
「啊?」
就这样,我还疑惑着,又被她推着出门了。
「等等,」
我对着『砰』一声就关上的门,已成习惯,「我的……」鞋还没穿啊!
稍後,我是和梁橙光俩个人肩并着肩,一起走进电梯的。
透过电梯几净的镜墙,我有些奇怪的扫过他一眼,心里还纳闷着我只是去买一只刨刀,很快回来,他怎麽就跟出来了?
镜墙里的梁橙光俊颜沉稳,不说话的时候,男人味的下颌线条紧绷,五官轮廓相当冷硬,就连幽邃的目光都看来特别森寒。
彷若刚刚在客厅与老妈嘘寒问暖的那个暖男根本不存在一般。
然而,他的精准转换,让我不寒而颤。
梁橙光早就发现我在偷瞄他,只是淡淡勾了勾嘴唇,冷哼一声,表情漠得让人猜不透。「哑了?怎麽不说话?」
总是这样,人前一个样,人後就对我冷言冷语的。
沈默间,俩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快速的分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丝的波澜起伏,更看不出来,张洛晴在电话里口口声声说的那份爱。
我咬咬唇,声音中夹杂着些许苦涩,「为什麽不说张洛晴是你的妹妹、为什麽不说当年不来找我,不是不爱我了,而是你出意外,为什麽康复之後不试着来找我,让我等这麽久?」
闻言,梁橙光按下电梯的指尖一顿,转身,神色彻底冷下来。
「我有,」
梁橙光浑身散发着压迫性的气场,迈开步伐,一步一步朝我逼近,逼得我只能一再後退,我在封闭的电梯里,终於被逼到没有退路,脊背撞上了冰冷的镜墙。
「我在自己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之前,买了机票,偷溜回来台湾,打听到你念的大学,结果,猜我看见什麽?你哭得我见犹怜,杨哲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搀扶着你。」
我稍是一愣。
「什麽时候?是不是我刚入学的那阵子?」
所以,当年,我听到有人喊杨哲光的名字,因而追了上去,会不会有一个可能,其实,是真的有人在喊梁橙光?
「对。我这才发现你这麽忙,才刚考上大学没多久就可以扯上一个学长,怎麽样?扑倒在杨哲光的怀里之前,也研究过对方的身家背景了?不错啊,程思霓,眼光很好啊。」
他一个俯身,将我抵住,额前细细碎碎的浏海散落下来,盖过那冷硬轮廓底下的深沉心思,眸色渐深,那麽低醇的声音,却是满满蕴含着讥讽。
「你误会了!」我大声喊冤,多想解释,他却充耳不闻,直接打断。
「我误会了?」
他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眼神蔑然,「对,我误会的可真久,直到现在你就在他家的公司上班、直到上次在急诊室你披着他的外套,不要说你们两个什麽都没有过!
叫我意外的倒是,沈女士怎麽都没招揽杨哲光来当她的上称女婿?难道是因为他的资本还不够雄厚?」
我的腰侧,瞬间就被他用力的扣紧。
我手撑着他的胸膛,奋力抵抗,径直的视线对上他充斥着赤红血丝的眼睛,尽管他此刻有多愤怒,我都毫无畏惧。
「梁橙光,你真的够了,不是每个人都跟你想得一样卑劣、一样势利眼!」
「好,不是每个人都卑劣、都势利眼,但你呢?程思霓,总是摆出天真无邪的样子,其实心机最重的就是你,打从第一次去到我的公寓,你的眼睛都亮了吧?所以在你参观完F酒店之後,就更不应该放过我才对啊。」
我被他噎得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静静瞪过去一眼,内心受伤。
为什麽,明明之前就解释过的,那只是无心的一句玩笑话,他却仍难以释怀,在他眼里,我就跟那种见异思迁的拜金女无异吗?
心又是狠狠一抽、狠狠的痛。
我闭上了眼睛,把眼眶里蠢蠢欲动的泪光,全部掩盖住,重新睁开眼睛,视线再次对上。
「好。梁橙光,我答应,跟你在一起,我曾说过的,和我在一起,不会丢下你。」
我此刻毅然的决定,在隐隐的泪光里闪烁,声音却仍颤抖着,如同我的人一样,是如此卑微,直至最後一句,「因为,我还是爱着你。」
话音刚落,梁橙光邪魅的笑了笑,低下头来,薄唇暧昧的擦过我耳畔,呼出一片热气,「呵,是吗?多感人肺腑的告白,但很抱歉,这次,我已经不会再感动了。」
我的心,已是一片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