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意从脊髓直窜上来,张毅柏打了个冷颤。
如果他没记错,赤腹松鼠主食果实、花朵等素类,顶多吃昆虫而已……那麽那块肉是……
座位突然晃沉一下,他吓一跳,转头看见柳芷芸坐到他左边空位,他松口气。
柳芷芸看张毅柏脸色异常,问怎麽了,张毅柏摇摇头,没跟柳芷芸说刚才看见的事。
因为那件事超乎正常现象,所以张毅柏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毕竟他和赤腹松鼠隔着大约四至五公尺的距离,真的有可能看走眼……
没错,一定是看错了。张毅柏心想,可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回想赤腹松鼠血淋淋的腹部,以及那一小块鲜红色的肉。
下车後,张毅柏马上冲去休闲农场停车场的厕所吐了一回。走出厕所,看见柳芷芸在树荫底下等他,并递了一瓶矿泉水给他,一脸担心,「你晕车了?」
山路九弯十八拐,其实不只张毅柏一个人晕车,连三十一班都有人下车扶着树就吐。可是张毅柏心想自己会这样,或许是因为他不断回想松鼠破烂的腹腔,以及将那小块肉联想到人肉,反射弧线累积到此时一次爆发。
张毅柏觉得自己真是不经吓,小题大作了,而且这件事也没有什麽好说的,所以敷衍地嗯了一声。
休闲农场草地牧场绿油油的一望无际,完全没有秋天的衰败凋零感,令人心旷神怡,不少人开心地冲向草地,各种追赶跑跳碰。
张毅柏看见休闲农场的亲子设施活动区有射箭场,立即走过去。绿色的铁皮棚子底下立着五个草靶,草靶距离近,靶心又大,非常适合亲子和初学者。虽然这里比张毅柏平时练的靶场阳春好几倍,但是张毅柏完全不在意,开心地跟射箭场老板付钱买了箭。选定其中一个位置,在长桌前就定位,站开双脚,并驾轻就熟地举弓拉弓。平时看起来白斩鸡似的手臂一改软弱无力的形象,猛然鼓起结实的肌群,让注意着张毅柏动静的其他班女生顿时张大眼,感到惊艳。
靶心大到不行,张毅柏余裕满满地嘴角一勾,几乎没怎麽看就将箭射了出去,正中红心。张毅柏继续将剩下的九支箭规律且迅速地射过去,竟然每一支箭都射在同一个位置上。竹箭箭杆材质单薄,张毅柏没怎麽出力,箭矢便破风劈开了前一支箭杆,挤开钉在靶上的前一支箭矢,如此反覆,直到靶心上变成第十支箭。
女生们看得目瞪口呆。
「少年郎,有在练喔!很厉害!」射箭场老板欢心大笑,对张毅柏比出两只大拇指。
张毅柏一扫沉闷,内心一阵舒畅,对射箭场老板腼腆一笑。
女生们这时才回过神,对张毅柏疯狂鼓掌,然後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地称赞张毅柏,问张毅柏怎麽这麽厉害,练箭练多久了,这麽厉害怎麽没去比赛,一箩筐的问题几乎要淹没张毅柏。
张毅柏差点被没完没了的问话缠住,礼貌地说自己有事先失陪才匆匆脱身。
柳芷芸正在旁边的游客休息区小吃部吃串烧,将张毅柏射箭时的英姿和後续被女生们包围的情况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见张毅柏离开射箭场,他拿着装了几枝串烧的盘子凑过去。
「我就说你射箭很帅,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柳芷芸笑着说,同时把串烧递向张毅柏。
张毅柏笑而不语,看着盘中的串烧犹豫一下,挑起一支没烤太焦的青椒串。
柳芷芸感叹道:「你不参加比赛真的太可惜了。」
「我实力还不到。」张毅柏谦虚道,「而且你忘了,我不能参加。」
「啊,对耶,你说过。但是为什麽?」
「我用的气喘药是运动禁药,所以没办法。」
柳芷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唉,真是太可惜了!」
张毅柏一派乐观,「不可惜。我当初学射箭是为了练体能和改善呼吸系统,配合游泳一起,练了以後果然很有成效,现在身体好很多。」
两人有说有笑,压根没注意和杜军驰等人一起待在户外野餐区抽菸的毛立帆正盯着他们看。
杜军驰低头凝视手机萤幕,久久没有任何动作,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菸屑愈掉愈多,在土地上堆出一个小山丘。
毛立帆看柳芷芸和张毅柏开心的嘴脸,不爽地撇嘴,「互动那麽亲密,还说没交往。我看老大你跟姓柳的交往的时候,姓柳的说不定就已经跟那个书呆子在一起了,脚踏两条船。」
陈在楠坐在上风处躲避二手菸,闻言,面无表情地吐槽道:「你是喜欢柳芷芸,还是爱上老大了?说这种醋劲十足的话。」
毛立帆愣了一下,然後犹如炸毛的猫般对陈在楠大呸一声,「不要黑白说啊!你读书读坏头壳!我如果喜欢姓柳的,或是同性恋,我名字就倒过来写!」
陈在楠牵起嘴角,呵了一声,「帆立毛?不错啊,你毛多到可以成为新品种。」
毛立帆把菸吐掉,一脚踩熄,「你是怎样,不爽啊,像个男子汉来干一架啊!」一把揪住陈在楠的衣领,但随即被何民璋架走。
何民璋说:「老大说自己人不可以打架!」
「孬啊陈阿楠!你也是一个死书呆子!老子才不帮你做什麽校外报告!」
「我也没拜托你。」
「干!你给我过来,来啊!民呵你这个大浩呆,给我放手!」
※
张毅柏独自在农场里沿着步道四处步行,走走看看。但是天气实在太热,步道又多是露天,他走没半小时便晒得满头大汗。他在生态园区调头,想回去游客休息区的铁皮屋内吹冷气休息。
抬手抹开额头汗水,眼角余光似乎瞄到左手边森林内有什麽黑影晃过,他立刻停顿脚步望过去。他回想休闲农场的平面地图,眼前的森林似乎和他所看见的赤腹松鼠出没的森林是同一片……
脑海再次唤醒当时感受到的寒意和恐惧,张毅柏盯着树叶茂密而太阳光透不进去,以至於显得莫名阴暗的森林,忍不住倒退一步。下一秒,一道残影彷佛错觉从前方冲过来,速度快到像是风的移动,张毅柏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错觉,凭着直觉就伸手去挡,却有只手比他更快。
一眨眼,一只赤腹松鼠赫然凌空立在他眼前,朝他张大牙嘴并拚命发出尖锐叫声,四肢张牙舞爪,扯动鲜血淋漓的肚腹蠕动。他头皮发麻,脸色尽失,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直冲喉咙,他捂着嘴巴忍住,不禁再次倒退,右肩却撞上一道物体。他立刻停住,惊怕地迅速转头,意外迎上杜军驰不苟言笑的低头一瞥,他猛愣僵直。
杜军驰捏着赤腹松鼠的後颈,然後将疯狂挣扎的赤腹松鼠交给站在右边的毛立帆。毛立帆还在讥笑张毅柏胆小的反应,但是赤腹松鼠一塞到他手上,他连看一眼赤腹松鼠血肉模糊的腹部都不敢,同样掐着赤腹松鼠的後颈,却是让赤腹松鼠背对他。
张毅柏回过神,有些结巴地说:「谢、谢谢……」虽然不晓得杜军驰和毛立帆等人是什麽时候来的,但如果不是杜军驰,此时赤腹松鼠恐怕已经扑到他脸上,用锐利的上下门牙将他的脸啃成大大小小的窟窿……
张毅柏完全不敢想像那画面。
「你这迟钝的反应,竟然能被传说战胜我。」杜军驰揶揄,目光却依旧冰冷如锋。
张毅柏喉咙一鲠,「对、对不起……」
杜军驰低头盯着张毅柏。张毅柏被盯着再度头皮发麻,有些想退却。杜军驰陡然嗤笑一声,「你道什麽歉。」随着这一声笑,杜军驰总算破除浑身窒息般的冰冷,恢复平时的吊儿郎当。他转头看毛立帆抓着的赤腹松鼠,此时赤腹松鼠竟变得安静许多,不再像刚才一样宛如吸过药呈现暴怒和亢奋交织的状态。
正要仔细观察,赤腹松鼠突然肢体僵硬地一动也不动,彷佛活生生被灌成蜡像,灰白色的眼珠子以极快的速度失去灵动,变成塑胶珠子般。
赤腹松鼠忽然死去,所有人愕然。
毛立帆仓皇解释道:「我、我什麽都没做!」
陈在楠睐他一眼,「知道。」接着转头问杜军驰,「老大,怎麽办?」
「还能怎麽办,只能送去动保处了。」
「可是——」陈在楠看了张毅柏一眼,收住话语。
「交给政府单位检查也行,毕竟这里是F国,不是B国,他们就算想一手遮天也做不到。看看那些所谓的正直官员,能不能翻出什麽。」
张毅柏感觉杜军驰意有所指,但他完全听不懂。居然连杜军驰说的话都听不懂,他内心有些气馁。
眼见杜军驰等人抓着赤腹松鼠屍体,堂而皇之就要返回休息区。
张毅柏不是傻子,能感受到刚才陈在楠是因为他在场而无法畅所欲言——毕竟他和他们不是同一国人。张毅柏并不喜欢这种感受,但现实就是如此,他还能怎麽样?於是他踌躇半晌,终究没有跟上去,而是选择走另一条通往休息区的步道。
这条步道必须沿着森林外围走五公尺,张毅柏害怕另一只赤腹松鼠又行突袭,尽量贴着步道最左边行走。但是步道本就窄小,再往左靠也只不过拉开额外的半公尺至一公尺距离。
张毅柏快步通行,森林方向却传来一声叫唤。以为是自己神经紧绷到产生幻听,可是视线飞快扫过去,竟看见两个中年男子站在森林边,其中一个人对他招手。
那两个人穿着深绿色衬衫和深色牛仔裤,手上拿着铁丝捕网和捕杆等搜捕物品,身形高大,臂膀粗壮,但肚子略显福态。
「同学,你有看到松鼠吗?肚子是红色的松鼠。」对他招手的中年男子大声问他,但随即被隔壁同伴咒骂後面那句话是多余的。两人顿时起口角,因此没注意到张毅柏神色变换。他们吵完以後才想起张毅柏,一起转头看张毅柏,张毅柏马上对他们摇头。
他们丝毫不意外。之所以问这学生,只不过是他们在这里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所以问一下碰碰运气。他们随口道:「这样啊,如果看到了就通报农场,叔叔我们抓得很辛苦啊。」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
张毅柏直觉那两人干得不是什麽好事,毕竟松鼠是那副模样……但是让他通报农场,所以农场也跟松鼠那麽惨有关吗……难道农场涉嫌虐待动物?
张毅柏思考,然後想到把赤腹松鼠屍体带走的杜军驰等人,不禁担心起来。他拨电话给南宗,让南宗注意杜军驰等人的行踪和状况,然後继续前行。快走到小吃部的时候,不断回想方才情形的他猛然查觉到那两名中年男子衬衫右袖上的臂章他认识——白色平头的造型实在太让人一眼难忘……
夜蓝色的臂章上是一只深灰色皮毛的蜜獾,昂首朝天嘶吼,额头上方齐平浏海线般的白色毛发披展至尾部。
——那是勇獾的标志。
张毅柏非常纳闷。勇獾的人怎麽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现在还不到勇獾体验营的活动时节。他们跟那两只松鼠是什麽关系?
勇獾每年都会主办夏令营和冬令营,让参加的未成年人们体验军事活动与军事训练。男女生都收,不过每个未成年人在加入体验营之前都必须经过体能和智能考核,且以体能为重,不通过者无法参加体验营,通过以後还得缴交对於一般人而言相当高额的报名费。很多男生会把参加勇獾体验营视为厉害和炫耀的指标,在他这个圈子尤为风靡。益云国一时考核失败,国二通过考核,之後便年年去参加勇獾体验营。每当说起勇獾,益云脸上总是充满骄矜自信的神采,看得出来十分以勇獾的一份子为荣,而爸爸也以这样的益云为荣。
他小时候也曾经梦想过进入勇獾,但他这样的身子,压根是天方夜谭……
张毅柏忍不住想远了,赶紧把思绪拉回来。他踏入游客休息区,小吃部生意依旧络绎不绝,但是他没在这里见到杜军驰等人。
多点耐心,别毛毛躁躁的。如果有事,南宗一定会通知。张毅柏这样告诉自己,随意挑了一张塑胶椅坐下,三不五时低头看手机,既希望得到一点杜军驰的消息,又不希望手机因为杜军驰出事而响起来。
一直到众人集合上车时间,张毅柏都没接到南宗的电话。两位导师在车上点名,缺的正是杜军驰等四人。无论杜军驰的小弟们或吴班导打电话给杜军驰他们,电话都没人接听。
大家继续等了一刻钟,班导们想再下车找人,这时三十一班有人大叫:「老大来了!」吴班导转头,透过车窗看见姗姗来迟的杜军驰四人。唯独陈在楠有迟到意识,急匆匆地跑在最前头,其他三人都在後头散大步。
四人上车以後,游览车就急着发车了,一秒都不耽搁。
--------------------
第9篇曾经提过勇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