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军驰开始追求柳芷芸了。
方老师害怕是自己间接促成这件事,所以完全不敢跟柳校长说他为了让杜军驰乖乖受训,所以故意让杜军驰和柳芷芸并桌,让两人多了更多的交流机会,以至於杜军驰这位霸王居然大胆追求起校长的女儿……
不过,杜军驰应该是原本就对柳芷芸有好感,所以才会每当坐在柳芷芸隔壁就变乖,所以错不在他啊……
方老师不愿说,嘴巴闭得死紧,但周围的视线那麽多,纵使方老师不泄漏半点口风,关於杜军驰追求柳芷芸的谣言还是一点一滴慢慢流传了出去,然後终於惊动了平时不怎麽留意八卦的张毅柏。
他极力压抑自己内心的仓皇和焦躁,但还是忍受不了,在几天後的中午用餐时间,尽量假装不经意地询问柳芷芸这件事。不过柳芷芸却也是一脸问号,说自己也不晓得这是怎麽回事。
但是就算柳芷芸没那个心,张毅柏也还是无法放心。所以他继续默默观察——事实上除了这麽做,他也不能干什麽。
阻碍两人交朋友?阻碍两人谈恋爱?他凭什麽。他只是杜军驰的资助者、柳芷芸的朋友,根本没有立场去干涉他们来往。
虽然这麽想,但是张毅柏实在太在意,忍不住让南宗派人去重启已经许久不做的偷拍。晚上张毅柏回家,南宗便将影像记忆卡交给张毅柏。
张毅柏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才观看记忆卡里唯一储存的影片。不过影像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只不过是杜军驰和柳芷芸在培训教室的同桌画面。偶尔杜军驰和柳芷芸会一起讨论题目,或者参与小组活动,气氛和乐,却不到互动亲密。杜军驰面对柳芷芸时,无论神色或眼神都很平常。
张毅柏看完整支影片,纳闷谣言是怎麽传的,明明两个人看起来很普通。
眼见为凭,於是张毅柏把谣言抛到脑後,认定这又是一次不切实际的八卦。可是几天之後当他看见杜军驰来他们班上找柳芷芸时,他又不那麽确定了。
从这天开始,杜军驰每两三天就现身他们教室门外,不是把柳芷芸找出去,就是堂而皇之走进来跟柳芷芸说话,每次脸上都挂着不符合穿着打扮的温和笑容——如果只看那张脸的话,张毅柏几乎要以为以前的杜军驰回来了,不过往上瞄见这段时间已经定下来的白金色头发,都会让张毅柏马上醒回神。
这种情况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以後,张毅柏感觉自己已经耗尽了耐性,大脑里属於理智的那根线绷得直直的,像是随时会断裂。
校内关於杜军驰和柳芷芸的谣言越演越烈,有的谣言甚至直接称他们已经在交往了。
这一天,上午第二节课到第三节课的休息时间,杜军驰再度来访。班上的人基本上已经习惯杜军驰出入他们数资班的教室。如果是以前,大家根本无法想像杜军驰这样一个放牛班的坏学生和数资班能有什麽连结。可是杜军驰加入数学竞赛队,并且在先前为学校抱回全高思数学竞赛的决赛冠军奖盃,大家就对杜军驰另眼相看了——即使不是每个人都对他顺眼,但起码不会给他白眼。
杜军驰今天来找柳芷芸,是为了问全高思数学竞赛颁奖典礼的事。虽然全高思数学竞赛已经公布这一届的成绩排名,但是正式的典礼暨记者会将在明年的一月四日举行。
张毅柏坐在柳芷芸左手边,而杜军驰就借坐在柳芷芸右手边,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柳芷芸。不过张毅柏对於杜军驰而言就只是一个陌生人,所以杜军驰完全没将目光放到张毅柏身上,而是笑着与柳芷芸说话。
张毅柏低头写国文参考书,实际上握在右手的自动铅笔只是在书上虚晃做假动作。即使看不到人,张毅柏注意力也全在杜军驰和柳芷芸身上,尽力将感官听力张到最大,听着他们聊到要穿什麽服装出席典礼,大致上的典礼流程是如何等等,话题完全围绕着颁奖典礼。
张毅柏不死心,觉得他们不可能只聊这麽公事的话题。过了大约五分钟左右,张毅柏终於听杜军驰把话题绕出了颁奖典礼,开始打听柳芷芸的日常生活,语气里全是温柔的关切。
张毅柏不自觉握紧自动铅笔,内心微微苦涩。他目光垂落,嘴角一扯,默默自嘲一笑。
柳芷芸没听出杜军驰话里的关心,只要不是太私人的问题,他都不避讳地回答。
张毅柏对这样的柳芷芸完全生不了什麽气,甚至不禁心叹柳芷芸真是神经太大条了。
「毅柏,你双周一题的详解能不能借我?」
张毅柏思绪一断,转头就看见柳芷芸正面对他。而柳芷芸身後,杜军驰只微微凸出高挺的鼻梁侧脸,低头在随堂考试用纸上写着什麽。
听见柳芷芸的几声呼唤,张毅柏赶紧拉回视线和注意力。
居然忍不住盯着杜军驰的侧脸出神……
张毅柏微微赧然。他低下头,局促地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双周一题活页本,递给柳芷芸。
柳芷芸笑着道谢,迅速转回身子,这时杜军驰的目光也从测验纸上抬起来并转过来,与张毅柏不经意地擦眼而过,然後在柳芷芸背影的遮挡之下戛然而止。
张毅柏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跟杜军驰正眼对上了,那个瞬间快到像是一碰触就立即交错开来。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很没出息地感到开心。
晴空万里、阳光璀璨,国文参考书被自然光线照射得一片发白,有点刺眼,张毅柏却不再被刺伤,噙着嘴边的笑意一笔一画写下文字。
不过,这样的风和日丽,在几天之後迅速转为风狂雨暴。
张毅柏到班级教室放下书包,提着随身包前往社团射箭场准备做晨间练习。
射箭场旁存放弓箭的铁皮屋里站着两名同年级的女生,他们背对门口,一边调整由塑胶、铝合金等材质制造的现代弓,一边聊着天,丝毫没发现张毅柏走进来。
「你知道吗,杜军驰和柳芷芸开始交往了!」
张毅柏猝不及防,原本悠然的脚步蓦地僵定。
「这不是已经传很久了?」
「不是,这次是真的!他们真的变成男女朋友了!」
「什麽!真的吗!你怎麽知道?」
「三十一班的人都在敲锣打鼓了,说他们老大终於把到校花,超爽的。」
「啊,他们真恶……可是杜军驰真的跟柳芷芸交往了喔?什麽嘛……不过杜军驰换女朋友速度很快,这次应该也维持不久。」
「加一,我也这样想。可是啊,这次是柳芷芸,说不定——」
张毅柏再也听不下去,往後退却一步,不小心在门槛上踩歪而踉跄一下,然後狼狈地转身冲出门口。
两个女生听见声响,马上转头,然後纷纷诧异。
「刚刚那是——张毅柏?」
「他什麽时候来的?怎麽那麽慌张?」
「他都听到我们说的吧……那个反应——该不会他喜欢柳芷芸吧……」
「欸、不会吧——我不要——」
张毅柏逃回班级教室的路上经过不少人,竟然每个人都在讨论杜军驰和柳芷芸交往的事。每多听一句,张毅柏心脏就被撕裂一次。
神色苍白地抵达班级教室前门,就看见柳芷芸和杜军驰坐在里面闲谈,两人都绽放着快乐的笑容。
张毅柏瞪大双眼,左手攥紧包带。嘴唇微微一抿,含出黄连般的滋味。
他垂下视线,双眼埋在浏海的阴影里。缓慢走进教室时听到柳芷芸道早的声音,他迟了几秒才回应,但是完全没抬头。迳自坐到位置上後,默默把书包里的课本和其他上课用物通通拿出来塞进抽屉里;动作不复平时的从容优雅,粗鲁蛮横的力道全落在无辜的课本和用具上。抽屉塞成污泥沉积的水库,随时会撑不住而自动泄洪般。
张毅柏感觉好像有双手紧紧掐住他的心脏,呼吸困难。他微弯着腰,兀自低喘着气,一手揪住胸口,另一手急忙从挂在椅子上的手提袋里取出定量喷雾吸入剂;可是颤抖的手没拿好,吸入剂摔到地上并滚了几圈。他赶忙弯腰捡拾,却有一只手比他更快碰触吸入剂,他差点摸到对方的肌肤。
似曾相识的情景令张毅柏怔神,而那只手也在这个时候将吸入剂捡起来,然後递到张毅柏眼前。
张毅柏匆促道了声谢,慌忙接过来,转身面对打开的窗户使用吸入剂。
感觉自己好多了,张毅柏松口气。身後传来柳芷芸关心的询问。他一时没有勇气转身面对,只是摇头表示自己没问题,不用担心。直到柳芷芸和杜军驰一起走出教室,他才扳回身子,低头看着手中的吸入剂,指腹轻轻摩娑。
※
「你隔壁同学有气喘?」
柳芷芸和杜军驰走在连通两栋校舍的穿廊上,杜军驰突然问。
「嗯,但是现在很少发作。」柳芷芸稍微回想,「不知道怎麽突然又开始了……」
「现在?你们之前就认识?」
「对呀,我们国中到高中都同班。」
「真有缘。你国中哪间学校?」
「嶔崎。」
杜军驰有些意外,「你竟然是嶔崎的。」想起致昱和嶔崎虽有交流但台面下的敌对竞争关系,杜军驰挑起嘴角一笑置之。「那怎麽没直升?」
「因为我爸是育成的校长,亲生女儿不来读一下好像不够意思。」柳芷芸笑说,「不过我们那个班的确几乎每个人都直升,只有我跟小毅没有直升,都来读育成。」
「小毅就是那位气喘的同学?」
柳芷芸点头,然後喃喃自语道:「对喔,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什麽要来育成,明明读嶔崎对他会比较好。」接着听杜军驰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圣诞节有空吗?一起出去玩?」
柳芷芸马上摇头,「不行,圣诞节刚好是我爸生日,我们一家人要为他庆生。」
「是麽,真可惜,不能一起出去。」
虽然如此,杜军驰还是约了柳芷芸在本周六碰面;圣诞节就在下周,可以提前庆祝。柳芷芸答应了,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柳芷芸回到教室,问张毅柏要不要去保健室给阿姨检查一下,或者躺着休息一下。
慎重起见,张毅柏觉得自己去检查一下也好。柳芷芸陪张毅柏去保健室,张毅柏不时偷觑柳芷芸,最後终於再也忍不住,问道:「我听到别人说你和杜军驰在交往,是真的吗?」
柳芷芸有点害羞,「嗯,我跟他在交往。」
张毅柏感觉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脏似乎又痛了起来,「什麽时候开始的?」
「前天才开始……你、你从谁那里听来的?还是已经传开了?不会吧,怎麽传这麽快——!」柳芷芸苦恼哀叹,「如果我爸也听到了……啊,那就惨了!」
张毅柏沉默不语。当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响起,他才开口让柳芷芸先回教室,他自己去保健室就好。
柳芷芸以为张毅柏会好奇地追问一些问题,例如是谁告白的,或者怎麽开始的,但是张毅柏不仅没有问,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感觉有点奇怪。
不过被预备铃声一打岔,柳芷芸就把这些想法通通抛掉了。在张毅柏坚持让他先回去之後,他说道:「那我先回教室了。我会帮你跟老师说你身体不舒服,在保健室休息。」然後匆匆离开了。
张毅柏心情沉闷地来到保健室,却没看见保健室阿姨,只好先在保健室的簿子签名,然後自己独自走进里头。
保健室是两间教室打通,里间摆了三张病床,每一张病床都用米色的针织布拉廉隔开。
张毅柏想道自己先躺一会儿,等保健室阿姨回来,没想到最里面的病床居然已经躺了人。隔廉遮挡了朝向门口的这一面,所以张毅柏走进去时并未看见对方。不过当他走到靠近床尾的位置,一瞧见躺在床上的杜军驰,差点一秒逃离现场。
杜军驰刚才不是才和芷芸一起走吗?才过多久的时间,怎麽就跑来这里躺了?
……难道是生病了?
张毅柏忍不住担忧,放轻脚步走过去,先是站在床尾观望,确定杜军驰睡得很沉,於是放开胆子,偷声缓步挪到隔廉拉上的那一侧,屏息弯腰,慢慢凑近杜军驰的脸孔。
杜军驰眼睫毛又长又密,眉长而薄,鼻子挺直,沉静闭眸的模样疏朗俊逸。少了那双狂傲盛气的眼神,平时的张扬狂狷陡然收敛许多。
张毅柏憋住呼吸,无法克制地被吸引,愈凑愈近。突然那双紧阖的眼皮一翻,深邃的眼神当即逼压过来。张毅柏吓一大跳,赶在被看清之前往後退,却粗心大意踩到隔廉,整个人卷着隔廉向後倒,支撑隔廉的不锈钢移动直柱发出框啷的声响一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