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数日,张叙仁对张毅柏的管禁依旧没有停止。学校到家里点到点的生活枯燥乏味,但张毅柏生病时的作息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只要适应了,也没什麽过不下去。而且心灵和思想是自由的,在脑海的世界里,风景依旧五彩缤纷。
在南宗痊癒以後,张毅柏以孙明昌为挡箭牌,去了孙明昌的家一趟,当面询问南宗是否愿意再回到他身边做事,如果不想的话,他也能理解。而南宗几乎想都没想就表示自己愿意再帮张毅柏做事,张毅柏很感动,却也感到很不好意思。
张毅柏问的时候,南宗的女朋友赵俐纹就坐在南宗旁边。总感觉自己已经坑了人家男朋友一次,现在还问人家男朋友要不要再往火坑里跳……
以为赵俐纹会反对,面露不悦或担心,岂料赵俐纹像是早就猜中南宗会这麽说,在南宗说完之後,就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接着转头对张毅柏说南宗就麻烦您了。
张毅柏回道:「哪里哪里,是我麻烦南宗了。」
赵俐纹原本没什麽笑意的脸释放出善意,露出浅浅的微笑。
之後,张毅柏立刻去求了张叙仁。
这段时间,张叙仁和张毅柏都没什麽温情互动,即使一起出席活动,也都是疏离而冷漠。不过儿子难得来请求,张叙仁再冷酷刻薄,也不会回绝,更何况这只是一件小事——虽然南宗做错了,但罚都罚了。
於是,南宗顺利回到张毅柏身边工作——另外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赵俐纹居然前不久向张家投递履历,然後成功应徵上了。彷佛跟随南宗的脚步,成为受张家雇佣者的行列。
有南宗重新帮忙做事,张毅柏大大松一口气——虽然阿成还是在他身边监视他,但多了南宗,就多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身边保镳和佣人不少,但张毅柏还是最信任南宗——纵然南宗当初隐瞒杜军驰的事情未报,但是情有可原。南宗一归位,通往杜军驰的这条金流线总算也恢复顺畅。先前南宗不在,张毅柏都要像搞非法买卖一样,私下运钱给安娴芮,还因此去了安家好几趟,被安娴芮笑说:「如果被人知道,我的形象就完蛋了。安家出了一个贪财的女人,未婚夫送礼物,竟然什麽东西都不要,只要钱。」
「抱歉……」
「你呀,为了杜军驰,真是拚尽全力,就算偷偷摸摸的也一定要做。」
张毅柏赧然。
安娴芮端着白瓷的杯盘喝了一口温热的铁观音,然後觑了一眼张毅柏一来就让南宗摆在黑木长桌上头的黑铝钱箱,疑惑道:「这次好像小了点啊?」
「嗯,南宗回来了,所以一部分可以从他那边汇。」
「噢。」安娴芮看了南宗一眼,搁下茶水。「所以他知道你喜——」
「南宗,你出去门外等着。」
南宗转身出去,门轻轻地阖上,安娴芮则是慢慢绽开耐人寻味的笑容。张毅柏强作镇定地勾起茶杯饮用,但脸颊的绯红还是出卖了他。
「难道我是唯一知道的人?」
张毅柏难为情地嗯一声。
「哇,真是荣幸。」
「你是同——的事,不也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吗?」
「不是啊,除了你以外还有人知道。」
「……」怎麽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安娴芮看张毅柏一张好像应该要计较但又没什麽计较的纠结脸,忍不住哈哈大笑。
张毅柏咳一声,转移话题:「你查出谁绑架杜军驰了吗?」
安娴芮心想这人真是半句不离杜军驰,嘴巴则回说:「没有。」
张毅柏表情才刚浮现狐疑,安娴芮就又说:「你别怀疑。别把我们安家的徵信公司想得无所不能,这顶多是我们安家的副业。」
「虽然是副业,但我记得就连别国政府也会买你们家蒐集的情资,偶尔也会花钱请你们做跟监任务……」
「一山还有一山高,就算是顶级情报人员,有时候也会有查不出来的事情,更何况我们。」
张毅柏担忧,「那个人就这麽强?查了好几个月都查不出来?」
「也不一定是那个人强,还有可能是有第三方势力阻碍我们情蒐。总之——有各种可能性就是了,很复杂。」安娴芮双手一摊,「我知道你担心杜军驰又出什麽事,但这几个月都很平静。」
张毅柏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地摇摇头。
安娴芮无奈,「好啦,真是败给你。老样子,我继续在学校派人注意他的安全,出了校外就轮到你的人。比起他,我倒是比较担心你。」
张毅柏一愣,「我?」
「你那天去救杜军驰,露了脸,绑架犯一定看见你了。说不定绑架犯会把你当成杜军驰的同夥,也对你下手。」安娴芮说,「你不会觉得绑架杜军驰的人就在被打倒的人群里面吧?」
张毅柏摇头。其实他本来也这样想过,但是嫌疑人十之八九是杜璠杰的债主。有钱借杜璠杰,那就不会是普通人物而是权利者,权利者通常不会自己出马。假如不是债主的话,那应该是杜璠杰死後,频频故意找杜军驰麻烦的那些学生们花钱请的打手。
想到这点,张毅柏问:「最近杜军驰在学校还被霸凌吗?」
安娴芮翻了一个无敌大白眼给张毅柏,「你可不可以不要半句不离杜军驰,我们现在说的人是你!」
「我哪有半句不离杜军驰……」
「STOP!噢,跟你说话真是把我愿意花在杜军驰身上的好几年扣打都用完了!」安娴芮闭眼捏眉心,但如果他现在不说清楚,张毅柏大概还是会围绕着杜军驰的话题打转,於是他不甘不愿地继续说:「霸凌杜军驰的人还是有,但是那些人倒也不是真的讨厌他而针对他——你也知道人一有钱有闲就会做一些无聊的脑残事,尤其那些人还是一些荷尔蒙过剩的中二男生。他们霸凌杜军驰就只是打发时间而已——欸,你先别气。主要是杜军驰从云端掉落到泥地这件事太引人注目,所以那些人的目光一时摆了过去。我猜,大概毕业前就会转移视线吧。」
「可是不到一个月就毕业了……!」
安娴芮看张毅柏气呼呼地鼓成一张包子脸,显然他的答案并没有让张毅柏比较安心。
「你放心吧,我做事妥当的啦——呃,查绑架犯那件事是例外——总之,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亲爱的杜军驰在学校里被人动一根寒毛。」安娴芮朝天空合并誓约的手指,「不过,我说真的,杜军驰不用人保护啦。你看他被三十几个人围殴还可以战胜全场,那麽凶残——」
张毅柏急着反驳:「他被打成重伤,还做了紧急手——」
「我知道。」安娴芮赶紧打断,「是那些人太卑鄙,拿刀拿枪。学校里不会出现这种凶器,所以杜军驰应付得来的。他靠自己行的。」
听到最後一句,张毅柏怔了一下,顿时安静下来。
安娴芮不晓得自己说了哪句关键话让张毅柏冷静下来并陷入沉思,但他松一口气。杜军驰杜军驰杜军驰——这三个字是铁做的吧,他都快被这三个字磨破嘴巴的皮了。
「你自己也注意一下安全,我怕那个绑架犯也会找上你——虽然你现在不论去哪里,身後都跟了一大票保镳。」
现在安娴芮房子大门外就站了张叙仁派给张毅柏的六名保镳,像院子的花坛一样一个个靠墙而立。
虽然张毅柏对此有点无奈——那些保镳跟随的本意是在代替父亲监视他——但在这种时候,确实是蛮让人安心的。
「杜军驰——」
张毅柏猛然被安娴芮一瞪,马上鲠住喉咙,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随时把杜军驰挂嘴边……
张毅柏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模样,安娴芮叹口气,「你说吧。」
张毅柏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缓声道:「杜军驰确定会读育成高中?」
「嗯,我看他志愿表第一个就是填育成。」
张毅柏随即绽放出犹如艳阳的笑容,有股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怎麽样,放心了吧?」
「嗯!」
看张毅柏那麽轻易就满足,安娴芮不禁失笑。
他实在被张毅柏傻子般的一心一意给打败了,甚至对轻而易举就能影响张毅柏的杜军驰有点吃醋。
「你跟他同校,想做什麽?」安娴芮随口问,张毅柏却一脸呆样,像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安娴芮讶异,「你没想做什麽?那你干嘛拼命跟他同校?」
「我——我就只是想看看他。」张毅柏腼腆,「平时上学就能看他。」
安娴芮几乎要昏倒,不敢相信他们这圈子竟有这麽纯真挚情的人。
安娴芮侧趴在沙发上扶额,「你是什麽纯情片男主角吗……我实在搞不懂你。说你没企图心嘛,可是你却为了跟杜军驰同校而答应卖身条款;说你积极嘛,可是你却说你忙了这麽久,就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你乾脆把他绑到你面前一次看个够,顺便解决掉他不知道你是谁的事情。」
张毅柏垂着肩膀,「我……不行。」
安娴芮哼气,然後语带同情道:「你还真是辛苦,为了见心上人,还得靠各种遮遮掩掩的方式,不让你爸发现。」
安娴芮以为张叙仁纯粹是因为与杜净澄的同盟关系而排斥身为杜璠杰儿子的杜军驰,并不知道内幕真相。
张毅柏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我觉得自己挺傻的。」
「你也知道噢。」安娴芮揶揄笑,「不过嘛,傻人有傻福。你就这样傻气地笔直跑下去,说不定最後真的能让你抱得美人归。」
张毅柏苦笑。
依照他跟杜军驰的家庭恩怨,加害者之子与遇害者之子,无论跑得多远,最终挡在他面前的终究只会是死路一条。现在他拼的,只不过是让奔跑的这条路能够尽量延伸下去,让他再跑久一点。
或许要等撞到缘尽情了的南墙,他才会转身回头;见到情埋爱葬的棺材,他才会掉泪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