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人吗?」
外头传来清晰好听的声音,张毅柏瞬间惊醒,赶紧转换成趴姿凑到缝隙前,看见外面有疑似是西装外套的深色布料晃过,他急着喊道:「这里!这里有人!请救救我!咳咳、咳咳咳咳!」
对方没有马上回应,现场忽然又沉寂下来。张毅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想要张口再次呼喊,可是他的喉咙和呼吸系统就是不配合,止不住的咳嗽让他没办法说话。
一阵子过後,那道对张毅柏来说如同来自天堂的声音终於返回,似乎是查觉到张毅柏的害怕,刻意放缓说话力道,温柔宛如呵护花草的春风。
「我在这里,你别怕,我会救你出来。你可以从打开的气窗出来吗?」
张毅柏踌躇,用非常不确定的语气说:「可是,我会下不去……」
「你别担心,我会拿梯子过去。你先上去,慢慢来,我五分钟之後回来。你别怕,我一定会回来。」
张毅柏吸鼻子,怯怯地软濡道:「好,我等你。」
目送缝隙外的黑影奔离,张毅柏起身,半拖着有点痛的左脚走向书柜,然後慢慢爬上去。原本尚在负担范围内的攀爬由於脚踝扭到而变得困难,张毅柏咬牙使力,尽量忽视抽痛,当爬到书柜上端时,整个人彷佛蜕了一层皮般变得更苍白了,额头上都是一滴滴的汗。
张毅柏等了几分钟,听见急速奔跑然後急停的声响,接着是摆弄器具的框啷声,气窗方框被铝制梯子的黑色勾子紧紧搭住。
「我扶着梯子,你爬下来!」那人喊道。
张毅柏小心翼翼转身,倒退着要从气窗出去,可是脚踝非常疼痛,他很害怕自己坚持不了,爬到一半就会从梯子摔下去。脑海不断浮现自己惨摔的想像画面,他卡在窗口踌躇老半天,右脚踩着梯子,左脚踩在窗内,迟迟无法跨越恐惧。
那人看见张毅柏因为双腿伸展,裤管拉起而露出的右脚踝,是和他这个年龄的男生普遍不一样白皙纤细。但那只腿就这麽卡在窗口,等了很久都没有下来。他大声问:「怎麽了?快下来,我扶着很稳!」
张毅柏焦急又惭愧,「对不起,我脚很痛,所以有点怕……」
「你受伤了?」
「左脚踝好像有点肿……」
沉默几秒,张毅柏突然感觉梯子晃动,他吓得缩回右脚,转身想看外头情况,但是视线一转,猝然看见一张好看到令他呆住的脸蛋。他与对方四眼相对,觉得对方的双眼彷佛凝聚成千上万的星光,比郊外的星空还要璀璨——当然,他同时也知道这是心理诱发的错觉,毕竟人的眼睛怎麽可能背光闪亮。可是,这个人真的很好看……
对方浏海往上梳,露出凌厉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搭配笔挺西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不仅声音好听,连长相也好看,宛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虽然听声音就知道对方应该和他年纪差不多,但是如今一看模样,张毅柏觉得这个人是他这一辈中,目前看过长得最出色的人。
张毅柏的长相常被说秀气,所以他一直很羡慕帅气的人。他不禁凝视对方,目光也不自觉散发向往和憧憬,过度专注,甚至短暂忘却自己脚上的痛。
对方不晓得张毅柏内心在想什麽,只觉得面前这个人长着一张白白嫩嫩的脸,有点像女生,看起来比他年纪还要小,呆呆傻傻的。他垂眼看张毅柏的两只脚踝,果然左边比右边肿了一点,他微微颦起眉头,感觉爬梯子不是好方法。
「借过一下。」他说。
张毅柏傻楞楞地让到一旁,对方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勉强从窗口挤进来。窗框卡了不少灰尘,被对方这麽一蹭,全部转移阵地到西装上头,西装顿时变得又皱又脏。
张毅柏还在看对方的西装,就听对方说:「我抱你下去。」
张毅柏猛地回神,吃惊。
对方说:「不是爬梯子,我们从门出去。本来以为爬梯子就行了,但现在——」
感觉对方瞄了他左脚踝一眼,张毅柏脸颊涨红,更加不好意思。「对不起,给您添麻烦……」
「不会。」
「你背我吧,抱的话——」张毅柏尚未说完,突然身子被人往上一抬,他吓一大跳,马上闭上嘴巴,因失去重心而下意识用双手搂住对方的脖子。
被对方以所谓公主抱的姿势抱起来,张毅柏脸更红了,觉得有点丢脸。
对方把张毅柏抱起来的时候也有点吃惊,因为张毅柏实在太轻了,轻到让他很怀疑这个人平时没吃什麽东西。
对方双手托着张毅柏从高处下来,却丝毫不影响俐落的身手,两人落地时,张毅柏的佩服更上一层楼。但他还是很不好意思被人公主抱,跟对方说了之後,对方终於改成背,并且空出一只手从衬衫底下拉出一条挂在脖子的钥匙项链,然後用那把钥匙打开老旧的木门。
对方背着张毅柏,更是没半点负担的在阴暗无人的走廊上奔跑,速度快得完全不像驮着一个人。被背着的张毅柏也觉得很安心,对方双手稳稳托在他臀部下方,挺拔身躯犹如一堵墙为他抵挡所有寒风,并如同火炉般温暖着他。
对方每到一个转角或岔路都会先停下来观察,确定没人才会迅速溜开。如果有人,就会等人全部走掉後才行动,似乎不想被人发现他进了这栋建筑。
为什麽这个人会有这里的钥匙呢?这个人也是杜家的孩子吗?那麽为什麽我以前没见过?
张毅柏脑袋充满疑问,非常想要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张毅柏以为对方把他背到大厅,就会把他交给柜台的服务人员,可是对方竟然是趁着两名服务人员转头的时候偷偷背着他离开接待中心,就和一路上不愿被人发现一样,极尽全力地神出鬼没,不想让人发现他的存在。
天色正黑,月光锋利,他们两个人彷佛在逃亡的路上奔走,相依为命,而黑暗的刺客正紧追在後。
对方背着他从举办晚宴的别墅侧门进入,能看见巨亮的灯光从宴会厅的大门透出来,是长廊上最明亮的一块区域,其余只靠一盏盏隔着规律距离的壁灯保持基本的能见度。
杜家准备周到,在宴会厅左手边的第五间房设置一间专门为宾客准备的急救医护室,距离两人进来的侧门不远,而且无须经过宴会厅。
张毅柏被对方轻轻放到病床上,经过家庭医师超音波检查之後,没有发现大问题,冰敷吃药多休息就好了。不过张毅柏身体比较脆弱,需要比一般人更加注意,但这部分可以交由张家的家庭医师做平日的诊治。
张毅柏坐在床上冰敷自己的脚踝,抬头要向诊疗时依旧陪着他的对方道谢,可是突然一连串的猛咳,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对方不发一语地走过来轻抚张毅柏的背,帮助张毅柏调节呼吸。
好不容易没那麽咳了,张毅柏抹掉自己眼眶咳出的泪,挤着嗓音说:「谢、谢谢……」
对方聚拢担忧的眉峰,「你有气喘?」
张毅柏诧异,「这样你就看出来了?」
「看不出来,只是有种直觉。我妹妹也有气喘。」
张毅柏恍然大悟。
对方严肃而认真,「你有气喘,但没随身带药?」
张毅柏结巴地解释:「我、我——因为今天的场合……不适合自己带。」原本不觉得这件事是错的,但现在被对方用严厉的口气一问,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自己。「其实本来是想要随身携带的,但我爸——说穿西装别带太多东西,口袋也不适合放得鼓鼓的,东西给保镳带就好了,而且现场也有医护人员。」气喘药虽然体积小,但塞在口袋还是挺明显的。
「你的性命重要,还是穿着礼仪重要?」
张毅柏嘴巴微张,没说话。
「大家都穿着线条感十足的西装,会让西装布料变皱的都不能放身上,也没有人出席宴会自己扛个包包——但如果你有那个需要,何必傻傻遵循这种不重要的不成文规定。」对方徐徐说道,然後嘴角扯开不明言喻的幅度,语气有些冰冷:「至於东西给保镳带——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只有你自己可以掌握和保护自己,最好还是别寄望别人。虽然不是说不可以花钱请人办事,但需要自己做的还是自己做吧。」
张毅柏怔愣,感觉对方给他的第一印象被颠覆了。他本来以为对方是一个温柔的贵公子,但现下看着对方脸上类似讥诮的冷笑,浑身散发一种孤狼的气质。原来还有这一面吗?还是这一面才是对方的真实面貌?
发现张毅柏傻傻地看着他,对方迅速收敛自己不禁外放的嘴脸,换回儒雅的脸孔。
因为妹妹是一个粗线条的人,时常忘记带气喘药,所以自己面对同样有气喘病却没带药的男孩,下意识就把对方当成妹妹而发了没必要的脾气。但既然已经罗嗦了,话也收不回来,想到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从裤袋里拿出一个东西,迅速塞进张毅柏手里,紧接着撇下一句:「总之,顾好自己。我先走了,再见。」
「啊,那、那个──!」
对方走得很快,张毅柏才刚出声,对方就已经握住门把,毫不犹豫地开门走出去并关上门了。
张毅柏傻眼良久,然後鼓起婴儿肥的柔嫩双颊,可怜兮兮地喃喃自语:「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低头看对方塞进他左手的物体,感到诧异。
居然是一个紫色的胖胖鱼乾粉吸入器!应该是为了妹妹而帮忙备着吧,真是一个好哥哥……
张毅柏想着对方的面容,慢慢握紧手中的胖胖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