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军贤换了衣服从自己专属的更衣室里走出来,身後跟了三名佣人和一名保镳。看见张毅柏傻傻站在大门旁,他噗哧一笑,走过去说:「你四肢无力的,就别跟我们打了。本来想说让你开个车当杆弟吧,但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是算了。嗯,让我想想你可以做什麽——」杜军贤装模作样思考,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啊!你先帮我找个东西吧,反正你很闲。跟我来。」杜军贤转身走入大厅右侧通往其中一条走廊的出入口,张毅柏僵着没动,却被杜军贤的保镳推着走。
两人来到走道尽头,又转弯进入一条更狭窄的通道。笔直通道为木制结构,左右两侧有许多房间,可是每一扇门都紧锁。彷佛走入另一个时光,和明亮整洁的接待中心不同,这里十分老旧阴暗,似乎被遗忘在历史里,任由它随着时间灰飞烟灭,天花板几颗黄色灯泡不安稳地闪烁着。
张毅柏纳闷为什麽同一幢建筑却如此天差地别,就听走在前方的杜军贤说:「你一定很好奇为什麽这里这麽破旧吧。其实这里原本是我爷爷玩乐的地方,我最小的舅舅就是在这里生下来的。之後这里就变成小舅舅和他母亲的居所,直到小舅舅娶了妻子,生下我堂哥,一家人才搬离这里。」
张毅柏听出杜军贤语气里的嫌弃和不以为然,心想是和那个叫什麽杜军驰的有关吗?
「爷爷死後,把这里留给了小舅舅,不过後来转到我妈手下,我妈就把这里拆掉,重新盖了现在的高尔夫球场。但是建筑物右边这部分却特地留下来,你知道为什麽吗?」
杜军贤说完,面对通道尽头的一扇门,脚步停了下来。张毅柏非常不安,感觉好像要发生什麽恐怖的事情,可是佣人们和保镳却堵住了他的退路。
老旧木墙颜色深沉,腐朽发烂,右墙一个遭打碎而未修补的破洞,里面塞了一些垃圾。上方灯泡依旧扑闪着,一明一暗。黑暗在潮湿的角落里滋生,伴随着每次灯亮,好像会照出什麽原本不该在这里的东西。
张毅柏背脊一凉,缩着脖子,然後看见杜军贤打开前方的那扇门,转轴发出无力虚弱的声响,里头是无尽的黑暗。
张毅柏不敢凝视太久,害怕自己的视线会从里面引出什麽,可是他突然被人从身後大力一推,而眼前的杜军贤当即让出位置,他跌了进去。碰的一声,是他摔落的声响,同时也是门板被大力阖上的声音。他置身在黑暗里,一时摸不着南北。
「是为了要随时提醒那一家人,他们就是从这麽破烂卑贱的地方出来的。提醒他们老鼠就该永远待在水沟里,别妄想飞上天做凤凰。」
杜军贤的声音隔着门板幽幽地传来,张毅柏慌张地扑到门上,不断拍门大喊放他出去,却换来杜军贤的嘲笑。
「你什麽都做不了,就待在这里吧,这里很适合你。」
「放我出去!你不放我出去,我爸迟早会发现这件事!」
「那你就等到你爸发现再出来就好啦。」
「我爸不会饶了你!」
「哈,你有胆就去说啊,我赌你不敢。张叔叔根本就不想要你这个短命鬼,你还是快点自己死死算了。」
张毅柏气得哆嗦,大力起伏的胸腔呼吸哼哧。感觉到胸口难受,他微微弯腰含着胸,一手抚着胸口,一手仍放在门上。察觉自己有气喘再犯的迹象,张毅柏赶紧让自己冷静,并且做深呼吸。而就在这一时半刻,外头的人已经走光光,留张毅柏独自在房里。
张毅柏转身面对黑暗。待得更久一些,发现这里其实也并非全暗,上方有一排狭长的透明气窗,可是气窗透明玻璃被人特意贴上黑布,不过黑布并未仔细贴满,每扇气窗框线内都散发一圈浅薄的光。张毅柏藉由这几道光圈看见这间房大约有一层半的高度,胡乱堆叠的杂物非常高耸,有些甚至几乎碰触到天花板。歪歪斜斜犹如比萨斜塔随时会倾倒,让张毅柏心惊胆颤。
张毅柏双眼逐渐适应这里的暗度。四处都是杂物,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仓库。约略六坪大的房间其实并不算小,但就是因为塞满杂物而显得逼仄。就算张毅柏不敢靠近耸高的杂物堆,也被迫在杂物堆间夹缝中求生存,唯一可以称得上宽敞的空间居然就只有门口的那一方七十公分成七十公分的正方形。
张毅柏化被动为主动,挤进杂物堆里,如同被群山包围的小动物,伸长脖子查看天花板底下的所有气窗是否能成为他脱逃的出口。
明明仓库是封闭的,张毅柏却感觉这里气温颇低,介於室内与室外之间,寒意遍及在空气中,他越待越冷。忍不住拉紧西装外套,并将双手交叉夹在手肘和腰际,微微蜷缩身体。不过这里的低温也给了他灵感,猜想说不定是墙壁老旧轻薄,所以才挡不住外头寒风。
他回想建筑物和仓库方位,摸到东边的墙壁,轻轻敲一敲,根据声响推测木板厚度。觉得这处似乎不如想像中薄,於是又换了几个地方敲击,却始终找不到自己可以突破的位置。黑暗中阴风阵阵,彷佛来自幽冥的鬼魂声,令人头皮发麻。好不容易循着声音抓到将大量冷风泄漏进来的一处木板缝隙,他从旁边的杂物箱里拿出一个没有插着蜡烛的欧式黄铜三烛台,将尖锐的台芯朝向缝隙,使劲刺过去并拼命捣烂。可是一段时间过去,他累得满头大汗、体力耗尽,墙壁缝隙却只不过比刚才开了一指宽。
张毅柏不禁懊恼自己体弱,如果自己是个斯巴达壮士,说不定无论哪道向外的墙面都可以一拳击碎或一脚踹破,而不是像他这样即使借物使力也只会反弹倒地,弱到自伤。
这墙壁看起来烂归烂,但其实还是很刚强。不过本来就是吧,杜家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大王,并且拥有庞大的建设集团,在自家的园地里,就算盖间小小的茅房也能防弹。
张毅柏累倒,一屁股坐到地上,烛台从松开的手掌滚了下去,挨着深色的整理箱停住。一个呼吸不稳,被冷空气呛了倒咳好几口,猛力换气之际把大量灰尘吸进鼻腔,呼吸系统本就不好的张毅柏顿时感觉更加不舒服,开始间歇地咳嗽。
张毅柏用手掌捂住口鼻,重新站起来,不放弃希望地找寻出口。
虽然保镳迟早会发现他失踪,然後迅速找过来,但是这里环境闭塞充满灰尘和脏空气,他的身体根本消耗不了任何时间。
张毅柏在北边找到柚木制作的系统书柜,刚好就在一扇气窗正下方。书柜宽大扎实,张毅柏小心翼翼爬上右边一层又一层的木箱,再横渡过去,踩在书柜顶端就和踩在地面时一样令人安心——如果忽略书柜高度的话。
张毅柏整个人站直,视线刚好与气窗平齐。他一手遮住口鼻,一手慢慢拉掉贴在玻璃上的黑布和胶条。灰尘飞扬,他憋住呼吸,一鼓作气扯掉,看见正前方和东边是平坦广阔的草地,西边隔着墙,但能看见高尔夫球场散发的灯火通明在星空产生渐层色。
外推式的气窗没有上锁,张毅柏推开它,空气顿时流通,呼吸到新鲜空气,即使室外空气再冷冽,他也放开手拼命吸了几口,呼吸道一刺激,他瞬间又连咳几下,却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探头估量从气窗翻出去後的落地高度,觉得如果是成人或身手比较好的健康同龄人一定没问题,可是对他来说就难度极高,假如轻率翻出去,不死也半残。
幸好高尔夫球场周围视野开阔,没有其他建筑物遮蔽,所以虽然这间仓库位置在这栋建筑物里相对偏僻,可是隔着一段距离,再往东边过去就是花园小径,如果有人经过,藉由朦胧的月色和灯光或许可以瞧见这里的动静。
张毅柏从杂物里找出许多泛黄的纸张,爬回书柜上,揉成纸团一个个丢出窗外。但是张毅柏实在受不了直面吹进来的冷风,待了一刻钟之後便爬下去,却在落地时不小心扭到脚踝,虽然勉强能走动,但如果要他再爬到高处,有点吃力。
再用烛台把墙壁的缝隙凿大一点之後,张毅柏背靠着墙壁,慢慢将纸团塞进缝隙,然後落到外面的草坪上。
寒风依旧在仓库里鬼哭神号。虽然拆了南边气窗的黑布而使得仓库里亮了一些,但在高楼大厦般的杂物堆遮挡之下,张毅柏窝着的角落仍然漆黑一片。
外头的敞亮犹如汇聚成一道光束,从缝隙投射进来,光束途经的路线之间,张毅柏苍白肌肤如同吸血鬼般闪着大理石的光辉,目光微垂的侧脸静谧美好,双眼凝着被寒冷逼出的生理性湿润,身体冷得打颤,彷佛一只温驯乖巧的小鹿曲着双腿偎在墙边瑟瑟发抖。
张毅柏三不五时确认手表时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内心越发焦急。过了半个小时,他却觉得像是过了大半天这麽长。捂着嘴巴不晓得咳了第几次,夹带着咻咻的喘鸣声,张毅柏如临大敌,想到自己可能在无法被人及时发现的情况之下气喘发作,就不禁浑身紧绷,却又得让自己放松才行。
纸团投了一个又一个,应该在外面堆积成小山了吧,什麽时候会有人发现?
张毅柏越等越绝望,觉得杜军贤就是他生命里的克星。以前他就曾经毫无防备地喝下杜军贤递来的象徵友好的现打苹果汁,结果里面加了SHU极高的辣椒所萃取的辣水,用闻的闻不出来,尝了一口就几乎让他断魂——这并非夸饰,张毅柏喝了那杯被杜军贤恶意加料的苹果汁以後,当即呈现休克状态,吓得众人赶紧将他送去医院急诊。
当时张毅柏刚结识杜军贤没多久,被捉弄这麽一次就差点断送性命,张毅柏心理产生巨大阴影,宁愿搞自闭也不要跟杜军贤玩。偏偏张叙仁和杜军贤的父母谈生意,未向他们求偿或讨什麽公道,什麽都没说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只让张毅柏自己多注意一点,然後继续让张毅柏去和杜家姊弟一起玩,将自己如同小羊般的儿子送入狼爪虎穴里。
张毅柏抱着双腿缩在墙脚,度分如时,心想如果自己没这麽弱,现在大概早就脱困了吧。纵然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平静,张毅柏还是越想越难过,忍不住抽噎啜泣起来,陷入自我苛责。
碰碰!
背後倚靠的木墙突然被拍击两声,墙壁轻微震动。张毅柏吓一大跳,顿时止住抽噎,瞠开蓄满泪水的茫然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