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妈妈再度转过头，瞪了文爸爸一眼。
「爸！有你这麽批评儿子的吗？」泡好茶的文书洛走出简陋的客厅，把茶杯放到父母的面前。
「我难道有说错？之前你还不听劝，坚持要去当志工，白费你『成绩好』这唯一的优点。」
「当志工哪里不好了？而且──我不是要去当志工，是要去当社工！」
「无论你是要当志工还是社工，我都不会同意。」
文书洛皱起眉头，正要继续反驳，文妈妈便打了岔：「好了！你们可以不要再吵了吗？各退一步行不行？」
「是我爸先挑起的战争。」文书洛忿忿不平地对文妈妈告状：「他老是看不起我的选择，逼着我要走他规划好的路。」
「你听听看！他每次都这麽不受教！我对他的一番好意，都被曲解成这样！」文爸爸不甘落於人後，同样做出幼稚的行为。
「你们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都要七十岁了，怎麽可以这麽无聊？在莞莞面前，可不可以给我留点面子？」
於是在下一秒，文书洛和文爸爸，各顶着一张相似度极高的脸，做出同样撇嘴的表情──这默契，真让我很想要笑。碍於文妈妈的情绪，只能拼命忍耐。
「……其实是六十八岁，还没到七十。」
「闭嘴！」面对文爸爸小声的murmur，文妈妈怒不可遏，吼出平时我会对文书洛骂的话。
文爸爸安安静静，退居一旁当一尊会呼吸的石像。
文妈妈沉淀了一下，才转头对文书洛说：「洛洛，不是妈妈要为爸爸讲话，可你爸爸的态度会如此激烈，是舍不得你吃苦。我相信任何父母，都舍不得孩子去偏乡当社工。纵使，我会因当社工的你而感到骄傲，我仍然是舍不得的。」
面对文妈妈，文书洛没有像对文爸爸一样，激动不满地反驳，而是无比乖巧地聆听。
「算了，你懂得拿捏分寸，不至於让我们太难受。」慈母心肠的文妈妈也不想多唠叨，微微抚平耳後鬓角，转移话题：「前两天，我在公司遇到周律师，听他讲你的人生有了新的规划。怎麽不跟我们说呢？如果你需要别人写推荐信，除了周律师，妈妈还能帮──」
「妈！那件事我还在考虑。」
听文书洛这麽激动地打断文妈妈，我疑惑望向他。内心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疑惑，就是为什麽文书洛考个律师，还要有人为他写推荐信啊？
「有什麽好考虑的？本来就要先做准备，到时候才不会匆匆忙忙。」
「我知道啦妈！但我真的需要考虑的时间。」
文妈妈再度停顿，视线於我跟文书洛之间来回穿梭。我被看得有点头皮发麻，更一头雾水，不知道怎麽回事。客厅呈现一种古怪的氛围，文书洛欲言又止，似乎找不到适合的措辞。
大约过五分钟──我的生命在此时已折损到了尽头。文爸爸粗声粗气地打破沉默：「文书洛，我跟你妈还没吃午餐，去买点吃的。」
「叔叔，我去准备吧？」我终於找到能逃出这里的藉口，立即毛遂自荐。
「谢谢你的心意，但让文书洛去就好，我们想知道他平常都吃些什麽。」
然而文爸爸并没有想要放我走的意思。
「我们一起去外面吃就好了，干嘛要我出去外面买？」文书洛显然不愿。
「我跟你妈坐下来不到半小时，你就要我们出去吃餐厅？外面的太阳还那麽晒！」
我看向外侧，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完全没有所谓的太阳日晒的问题。
终於能知道，文书洛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为何如此高深。
「快去吧，别让你妈挨饿。」
这句话彷佛是制挟文书洛的金箍咒，让他无可奈何地拿起钱包、穿上外套，准备出门买午餐。
出门前，文书洛还对着文爸爸说：「你别对莞莞乱说话哦！」
「我能说什麽？」文爸爸翻了一个大白眼，再次催促文书洛快点滚蛋。
看文书洛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忍不住「噗哧」一笑，还对他微微摇头，表示我一点事情都没有，不用担心我。
虽然面对文书洛的父母，会有点尴尬、窘迫，但我分得清善恶，知道他们对我是真的很友好，没有带任何偏见。所以，我不害怕与他们独处。
「那我出门喽。」文书洛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便推开门，以飞快的速度消失在我们的眼前。
留下来的我们互相对望，气氛诡异得令人窒息。
「叔叔、阿姨，您们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乾脆主动受死，比较畅快和豪爽。
文妈妈大概没料到我会主动提问，她愣了一下，才喊我的名字：「莞莞啊。」
「嗯？」
「对不起，我之後说的话可能会让你很为难。」
我抿起双唇，眼睛眨啊眨地望着文妈妈。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阿姨真的很喜欢你。」
「谢谢阿姨……」被文妈妈说喜欢，好像不该有任何反弹跟不高兴，只能道谢了。
「但从刚才洛洛的反应来看，我想他还没跟你说他近期的规划。」
「近期的规划？阿姨说的是他要准备考司法考试吗？」
「在考司法考试之前，洛洛应该会接受他教授和律师前辈的建议，前去德国攻读两年的法学硕士。」
突然间，我好像……精神一阵恍惚，难以聚焦，「这是已经确定的吗？」
「还没确定，不过我们都希望，书洛能去德国。」抢在文妈妈开口前，文爸爸认真且慎重地对我解释：「倘若书洛没有任何读书的才能和坚强的毅力，我们不会对他有所期望，藉此去逼迫他。偏偏他就是有办法办得到，在课业上总是取得很好的成绩。作为父母，我们无法放任他做出折衷的选择。」
文妈妈接着说：「莞莞啊，阿姨和叔叔不是不让你们在一起……是……是可不可以……」说到最後，文妈妈难以启齿。
「阿姨的意思是，要我等文书洛学成归国？」从未被父母疼爱过的我，过去根本无法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是什麽意思。直到此时，透过坐在我对面的文爸爸和文妈妈，才依稀捕捉到父母亲情的轮廓。
其实是我太大意了。忘了像文书洛这麽优秀的人，总要出国，沾沾洋墨水，让资历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