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隆冬大雪下了半月,都说瑞雪能兆丰年,这回战事大捷,但是同时也是一桩家门不幸。
「大郎和二郎就要回来了…是不?嬷嬷,你说我这心里头不安的…。」坐在梳妆桌前的叶氏惴惴不安的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底下的乌青生生的更加重了,她心底突突的跳,转身拉住自家乳母的手,白嬷嬷揉搓着叶氏的手心,这是她照看大的夫人,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生子…轻声一叹,心底疼惜。
「没事的,夫人,这战事大捷是好事,老爷就快下朝回府了,还有小少爷…。」说到小少爷,叶氏显然眉头略开了些,白嬷嬷继续着手给她梳装,外头的雪还下着,叶氏吩咐下人将大郎二郎的窝给弄得舒适了,还给备了热汤,直到一切齐全了。
外头,魏子问身後的下人打着伞,官袍上沾了雪,身後的下人缓缓收起伞,拍了拍身子才紧跟自家老爷进屋,方进门,叶氏出来相迎,上前给他脱下大裘,从下人手中接过暖炉放到他手中,一进房,下人端来盆子要给他洗脚,魏子问摆了摆手,让人缓一缓,眼看就要到时辰了。
忽而,踏踏踏—踏踏踏—马儿急促奔驰,雪花溅起,落蹄处印子深深,外头的管事蔡叔站在门廊下,远见马儿近前,魏家人相继奔了出来「回来了!回来了!」叶氏紧紧的攒着帕子,只见远处穿着铠甲的人伸手一举。
白的…。
是…白的…。
明晃晃的白…如那棉絮般的雪,落了下来,像一把扬在空中的镰刀,落了下来。
一刀、两刀、三刀、无数的,密密麻麻的,嵌入所爱之人心上,遍体终鳞伤。
那白旗明晃晃的飘扬,与这千里白雪相同的色泽同色,白日下炫的刺目,银灰暗的天际分割不出天地,连该活的人,该死的人,原来都是那样晦暗不清的,涌动的狂风,带着冷冽的无情,扫向一众人等,踏蹄声一下一下,踩碎他们曾经共享的天地,轰轰烈烈,不容置疑,一把碎了这过境万千悬浮人世的梦境。
叶氏双腿一软,那不详的白,犹如一名弓箭手正拉起满弓朝她铺天盖地的射来。
「老天啊—!」一声尖叫划破天际中荒凉的宁静…。
从此这股蓄满了力道,磅礡的哀伤永恒的垄罩在魏府久久不散。
天将暮,雪落泥,不知芳魂易消散,疑是昨日浮云缠。
昂声唤,几断肠,尽看人间把魂断,原来千年多离伤。
小童踩踏着满地的雪,急急地奔向府上,他大兄二兄今日回府,他早跟着师傅,央求了他好一阵练了长枪,挥舞起来可是虎虎生风的!小童面上红通通的,却掩盖不住犹如漫天星尘的光辉,他手握鲜红的枪柄,迈着小腿,奔到廊下。
远远的便见蔡叔,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小童挥起手来,正要大喊。
只见蔡叔抱着白胖的灯笼滑着墙角蹲了下来,生出皱纹的眼角有晶莹的水珠滑落,低声如幽弦般一动一动的奏起曲来,小童止步,怀中抱着长枪,面上的笑逐渐抿成一条线,紧紧的绷起,如一条被拉扯到最紧的弓弦,他站在原地看,看府邸挂上布幔,看府邸挂上白灯笼,看府邸发丧,他站在原地把心攒紧了听,听蔡叔压抑低泣,听乳娘下人簇拥悲鸣,最痛的…最痛的是听,听父母泣不成声的哀伤。
同时,有两把刀朝他挥落,一个是失去兄长们的无依,一个是父母痛失爱子的绝望。
他绷起身子,将悲伤揣在心底,转身奔入苍茫的雨雪之中。